第1章 大难不死(二)(2/2)
其实,侯赛因开始叮嘱滕梓臻的时候,就在暗示他,不要盲目往东跑,实在不行就去叙利亚境内躲避风险。要不然,他也不会三番五次提到叙利亚,甚至告诉滕梓臻,从河谷往西就进入叙利亚境内。
这不明摆着在给滕梓臻指明去叙利亚的方向吗?
当然,他是内务部警察,肯定不能明着告诉滕梓臻如何前往邻国,只能采用这种隐晦的方式。
想到这里,滕梓臻没再犹豫。在小心翼翼爬出地缝之后,他猫着腰朝西边跑去。
在星光照耀下,勉强能够看到前方的地面。
滕梓臻现在是慌不择路,飞快的迈动脚步,还不时回头观望。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一脚踩空。
连着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了下来。
虽然只是顺着山坡下坠了十几米,但是那感觉就像跌入万丈深渊。特别是在踩空的那一瞬间,滕梓臻全身都绷紧了。也幸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担心附近有危险,他才咬紧牙关没有大声的喊叫。
剧烈的疼痛差点让滕梓臻昏过去,那种全身散架的感觉,就像魂魄都要从身体里飞出来一样。滕梓臻咬牙忍住剧痛,想要爬起来。在尝试几次之后才不甘心的放弃了努力。虽然能感觉到四肢的存在,还有那股锥心的剧痛,但是全身的肌肉都没有接受大脑的指令,或者只是暂时丧失了活动能力。
这是一条山沟,还通到河谷外面,搞不好已经进入了叙利亚境内。
滕梓臻没做无谓的努力,在放松全身之后,做了几个深呼吸。
左臂痛得要死,希望只是拉伤了肌肉。
也就在滕梓臻忍住剧痛,准备查看四肢的时候,脚步声传来。
这附近也藏着武装分子?!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滕梓臻猛然发现,跌下来的时候丢掉了侯赛因给他的手枪。在地面摸索一番,他抓住一块比较大的石头。他不想死在这里,更加不想落到那些来历不明的武装分子手里。
虽然来伊拉克才三个月,而且大部分时候有侯赛因,或者其他警察与官员陪同,不需要直接面对当地居民,但是滕梓臻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包括居住的城镇,当地大部分人并不欢迎他这样的外来者。就算那些比较开明的,比如参与学校建设规划的教师,对外来人员依然处处提防。
这不是谁的错,毕竟换成滕梓臻,同样会防范那些突然出现在家门外的陌生人。
伴随着脚步声,两个身影出现在了滕梓臻的视野里。
不是武装分子,而且看身高,像是半大的孩子。只不过,战乱已经在这片大地上肆虐了三十多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在战乱中出生与成长。长期的营养不足,让很多成年人的身高明显偏低。
很多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高都还不到一米六,达到一米七的更加是寥寥无几。
此外,很多年轻人还
是瘦骨嶙峋,尤其是在偏远的山村。
走到距离滕梓臻几米的地方,两人才停下。
这次,借着微弱的星光,滕梓臻看到,确实是两个没有长胡须的少年,年龄都在十五岁左右。
两人都没有枪,其中一个拿着一根大约一米长的细木棍。
那是放羊用的,用来驱赶与控制羊群。
这个时候,滕梓臻突然想起了侯赛因告诉他的事情。他咬牙忍住剧痛,从裤子口袋里面掏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侯赛因当礼物送给他,只是从来没有佩戴的胸章。圆形的,硬币般大小,鲜红底色上是伟大领袖的头像侧影。几十年之前,这种胸章在中国的大江南北是随处可见,基本上人人都有。而现在,只有在那些有中国人活动,跟中国关系密切的热点地区才能够见到。
用侯赛因的话来说,这东西是中国人的护身符。
尤其是在偏远地区,很多村落的土著居民或许不认识中国的国旗,可是只要上了年级的老人,肯定认识在几十年前与援助物资一起到来的胸章,知道那个遥远的国度有一个伟大的领袖,还为他们提供过帮助。
滕梓臻使出全身的力气,把胸章递了出去。
两个少年走近,高点那个小心翼翼靠近滕梓臻,从滕梓臻手里拿走了胸章。
这个时候,远处传来喊叫声。
肯定是武装分子在返回之后,发现了滕梓臻留下的足迹,正在朝这边赶来。
两个少年明显有点慌张,而且产生了分歧。矮点的那个已经转身,高点那个压低声音叫住了同伴。滕梓臻没听清楚,不过听语调,像是在质问。滕梓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左侧肩头加重的剧烈疼痛迫使他放弃了努力。等两个少年再次走近,他全身都是冷汗,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昏过去。
可惜的是,他的努力只维持了几秒钟。
一个巨大的物体铺天盖地的落下,挡住了星空,吞没了所有光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滕梓臻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有人在小声说话,还有踩在砂砾地面上发出的脚步声。四周传来动物在嘶叫,听着像山羊,只不过也可能是幻觉。猛烈的晃动,扯动着受了伤的胳膊,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一般伴随着晃动一波一波的袭来。
在剧痛折磨下,滕梓臻又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平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滕梓臻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了棉被的床铺上,左臂的疼痛明显减轻,还有一丝冰凉的感觉。
肩头压着一只冰袋!
“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回过头来,滕梓臻看到站在右侧的中年人。更让他惊讶的是,中年人说的汉语,不过有很明显的外国口音。
“你的胳膊脱臼了,还好没骨折。已经敷上了冰袋,再吃几天消炎药就能痊愈。”中年人说着就走到门口。“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有羊肉汤与烤饼,你换上衣服就出来吧。我叫马利克,这里的村长。”
说完之后,中年人指了下挂在床头的外衣。
一件白色上衣,明显已经穿了很多年,不过洗得很干净,破损的地方都补上了,看上去也很得体。
“谢谢……”滕梓臻的嗓音有点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村长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上衣已经脱掉,不止是左侧胳膊脱臼,身上还有几处穿刺伤,不过都不是很深,伤口已经得到了处理,最大那处伤口用针线缝上。手法很粗糙,只不过伤口清理得很干净,连身上的血迹都被擦掉了。
昏迷了多久?
滕梓臻没胡思乱想,支撑着坐了起来,穿上放在床头的上衣。
身上到处都痛,只不过是那种可以忍受的疼痛。应该是在滚下山沟的时候,导致的软组织挫伤与肌肉拉伤。
外面的房间里,几个中年男人围坐在一起,村长旁边的位置空着。滕梓臻知道,那是专门留给贵宾的位置。他来伊拉克之后,多次去侯赛因家做客,对当地的习俗多多少少都了解那么一点。在门口站着两个戴面纱的妇女,角落处蹲着几个少年,其中两个在见到滕梓臻之后露出腼腆的笑容。滕梓臻
朝他俩笑了笑,还点头示意。在村长提醒之后,几个少年就跟妇女出去了。
虽然这里是叙利亚,但是就习俗而言,跟边境对面的伊拉克没有太大差别,比如在家庭里面,妇女与未成年人的地位都很低,话语权在成年男性的手里,一家之主往往掌握着生杀大权。在很多偏远山村里面,女性不管有多么能干,都别想登堂入室,甚至不能出现在陌生人的面前。
在村长招呼后,滕梓臻过去坐下。
“你是我从北京回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中国人。”马利克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动手给滕梓臻盛了一碗羊肉汤。
这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却表明马利克没说谎,因为在中东地区就没有哪个有地位的男人会做这样的事情。滕梓臻来到伊拉克三个月,也多次去侯赛因家里做客,每次都是由女主人为客人准备食物。只有出国见过外面的世界,在国外生活过的,才会在这些不经意的小动作上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地方。
“你或许不会相信,我参加过北京奥运会。”在滕梓臻接住汤碗之后,马利克说道,“我是叙利亚国家队运动员,参加五千米长跑比赛。虽然没拿到奖牌,但是在北京的半个月,给我留下了最美好的印象。”
说完,马利克把目光转向了门对着的墙壁。
墙上挂着一件胸口上印着叙利亚国旗的运动服,橱柜上摆了几个相框,其中一张照片是在天。安。门广场拍的,背景是天。安。门城楼与中国国旗。照片上的马利克不但年轻得多,还精神十足,可以说意气风发。
只过了十多年,早已经物是人非。
“这里是在叙利亚境内?”滕梓臻收起了心绪。
马利克点点头,说道:“哈米米村,挨着边境。听巴希尔说,你独自穿过边境,而且有人在追你。”
滕梓臻明显愣了下,还露出了一丝慌张的神色。
“巴希尔是我的大儿子,他与堂弟法赫德把你带回来的。”大概为了表示善意,马利克随后介绍了另外几个中年人。全都是他的兄弟、堂兄弟与表兄弟,他们几个就是哈米米村的领袖。
“我是中国工程师,在伊拉克修学校。”滕梓臻也没再犹豫,把迷路之后遭遇沙暴,然后误入了雷区,遭到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追杀,慌不择路逃入叙利亚境内,跌入山沟的经过讲了出来。
只是,滕梓臻有所保留,没有提到侯赛因。
侯赛因是巴格达派来的警察,真实身份其实是内务部的特工,因此就算还活着,他也不会冒险进入叙利亚。说不定,在摆脱武装分子之后,他就会直接返回驻地,争取尽快向上级汇报。
既然侯赛因不会来这里,也就没有必要告诉马利克他们。
当然,滕梓臻也在担心。在知道侯赛因的存在之后,马利克会把他当成是伊拉克派来的间谍。
现在这个情况,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节外生枝。
“我听说过你们的事情,全世界,只有中国人会帮助战乱地区的人民重建家园。”马利克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你安心休息,这里没人伤害你。等天亮之后,我让巴希尔送你回去。”
“那边有地雷……”
“放心吧,那片雷场是海湾战争期间,由萨达姆的军队布设,我们早就摸透了,有一条能安全通过的小路。”
听马利克这么一说,滕梓臻才放下心,拿起一个烤饼就着羊肉汤吃了起来。
这个时候,滕梓臻才注意到,开始出去的两个少年站在门外,都在打量他,准确说是他手里的羊肉汤。滕梓臻也很无语,朝两个少年招了招手。大概是得到家长允许,两个少年也没再啰嗦,立即跑进来,各自盛了一碗羊肉汤,还拿了一个烤饼,然后到门口坐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味道不怎么样,只是在偏远山村,也只有款待贵宾,才会拿出羊肉汤,平常能有烤饼吃就不错了。
其实,就算是在伊拉克,平民也过得十分艰难。就像侯赛因,也要拼命工作才能保证家人不挨饿。在战火连天的叙利亚,何况还是在天高皇帝远的边境山村,即便是村长,家境都十分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