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饶了谁?(2/2)
“二少爷凭什么要杀她?”
“明摆着的,还用问。”
“你个糊涂的小母狗儿”
她说:“傻子哥,别让我怀上!”
他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在后花园的月光底下,他们把墙根一蓬蓬的青草压弯压断,吴妈光溜溜的后背碾碎了墙皮上的蜗牛。蜗牛很多,手指一碰,像摇落了一茬小核桃。碎了的蜗牛有一股让人浑身发热的甜乎乎的腥味儿,傻子用手掐紧吴妈又滑又细的脖子。
“别让我怀上呀!”
“怀上我让你更怕我”
“怕你什么?”
“怕我杀你!”
吴妈两条腿落下来,撑着地往起弹起傻子。傻子有意用了蛮劲儿,在她吓得浑身哆嗦的时候把她放松了。她知道是跟她耍笑,就把脸往傻子肚子上一扎,哗哗地淌起了眼泪。
她说她觉着大事不好,不知道哪一天就要出鬼了!
玩笑开得很没有意思,傻子心里有多怕只有自己知道。想让自己忘掉这种怕,只有伏到吴妈光滑的背上去,这样一来,他们就暂时忘掉怕还是不怕的种种事情了。
梅宅的上空发着碧绿的光芒,这种光从未见过。恐怕是大少爷一个全新的花样了。
绿光罩住了吴妈的白皮,她成了一只青蛙,一只划着两条腿儿的青蛙!傻子好像要活剥了她,剥完之后,傻子终于平静了。他觉得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到少爷鼓捣的药房里,对他说:“少爷,您饶了他们吧!”
少爷说:“傻子,你胡说什么呢?”
“您想开点儿,饶了他们吧!”
少爷听明白了,静静地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桌面上摊着碾好的磺粉,像捣碎的芥茉面子。他用小木勺把它们舀到一个瓶子里,透明的瓶子一点儿一点儿装满了。他拿来一只空瓶子,继续一勺一勺往里舀。他又冷笑了一声。
傻子疑心他会用装了磺粉的瓶子打过来,傻子扣着头等着,没等到,冷笑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响,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大笑。刚刚笑开,浮在夜气里的磺粉呛了嗓子,他弯着腰咳起来了。
傻子爬起来给他捶背。他瘦多了,拳头轻轻打下去,身子里发出空空的声音。他没梳辫子,已经长到后脖梗下头的黑头发胡乱蓬着,一股火柴药糊的怪味儿。
少爷冷笑的样子很惨。
他说:“你让我饶了他们,他们是谁?他们干什么了,得让
我来饶他们?耳朵,告诉我,他们是谁?是熬银耳汤的厨子,还
是护院的家丁呀?把名字指出来!”
他像一只猫,等着逮老鼠。傻子这时候才想到我是让那咯螂咯哪的声音弄昏了头了!求他本没有错,可是话不该那个说法儿。好歹已经张了嘴,只能硬着头皮把想讲的话讲出来。
“他们是谁?问你呢!”
“求求您,饶了他们吧!让鬼捉他们,让雷击他们!您宽宽心,饶了他们吧。少爷,您要杀就杀我,您把我绑到青龙山炸了吧!求您看在老爷的面儿上,给梅家留一个太平。少爷,奴才求您了!”傻子跪下来,抱住他一条腿。
“他们是谁,你真不肯说么?”
“不是不肯说,少爷,我不敢。”
“不说也罢。他们怎么我了?”
“他们害了您了,这您知道!”
“那我凭什么要饶他们呢?饶他们怎样,不饶他们又怎样?傻子,你给我拿个主意吧!”
傻子感觉自己被耍了,脑子里乱七八糟,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觉着不论怎样都荒唐,事情哪儿是一个奴才能拦得了的!
他见少爷伸手拿起了擀面杖,连忙缩紧脖子,眼前一阵发黑。他不护脑袋,准备让他随便打。可是他并不动手。他把擀面杖插在傻子的胳膊缝里,想把他腿上撬开。他撬不动,没有发怒,反而很温和地笑了。
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他俯在八仙桌上的脸,不由百感交加。他脸上有汗,粘了许多药粉的碎沫儿,一副劳累不堪的样子。他这么快就平静下来,出乎傻子的意料,也让傻子更加伤心了。
傻子呆头呆脑地说:“您饶了他们!”
少爷说:“我知道,我饶了他们了。”
傻子说:“我对不住您,随便您怎么处置。”
傻子说:“你替我把这点儿磺渣碾碎了吧,你不要再说话了。你再多说一个字就把擀面杖吃进去。碾轻点儿,别让渣粉溅起来,一碾吧。”
他把半升磺渣扣在桌面上,退到靠墙的椅子上去休息。傻子两个掌心儿压着擀面杖,听到咯嘟的声音从手底下不停地流出来。他很卖力,这声音比往日听到的还要快,还要重。
傻子不知道住在上房和下房里的人听了会怎么想,自己是一点儿恐怖也听不出来了。他越干越熟,少爷不再吭声,呆呆地静静地靠墙坐着。
他的脸像浴佛节里一个佛胎的脸,没有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一个地方。
后来,少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