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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章 故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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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这个称呼真是难听,只有高丽王李宗衍那种废物才会安心做一个王,“大王”就像是搭起来的草台班子上,几个可怜人演的一出曲目里的戏词,完颜阿骨打在魏国追随那位王爷的时候曾经被同为亲卫的同僚拉着去看了几场,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他甚至连自由都没有,却总是为了那注定的结局而感到悲伤。

陛下,只有陛下才好入耳。

完颜阿骨打转身一言不发走下城墙,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等到的这个魏人会带来王爷的什么命令,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是天意,他不敢也不能违抗,出发前青衫文士就说过,进攻高丽的过程会是金国与辽国彻底血战前最后的休憩机会,但这个机会是王爷给的,就好像扔给家犬的一块骨头,如果家犬会因为护食而呲牙,那么等来的绝对不会是有肉的骨头而是一顿会让狗知道谁才是主人的毒打。

但他没有想到来的会是这个人。

身形越发高大,脸庞越发硬朗的赵裕站在一堆面色不善的女真人中央,并没有因为那些熊皮的味道或者是人骨的装饰而皱眉,他依然是一身靖王亲卫的黑色军服打扮,没有佩刀,眉眼间已经看不到当初在蜀地青羊山上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这个原本在蜀王府都快养废的藩王之子,在走了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以后,终于被锻打成了一把出鞘的刀。

完颜阿骨打站在门外静静看着,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情绪,许久之后,他大步走了进去,张开双臂热情地开口:

“我的兄弟!”

他比赵裕高一头,健壮得像是头狮子,赵裕也笑了,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却像是两块石头的对撞。

“好久不见,”赵裕说,“听说你在辽东混得不错。”

“我说过,有一天让你来东海作客,让你看看我的威风,可你一直没来,”完颜阿骨打松开赵裕的臂膀,笑道,“我留下了最好的酒,就等着有一天和你在东海畔一起喝!”

“那你还可以再多留一些日子,因为估计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法去东海了。”

“为什么?”

“因为这次从高丽回去,我就要开始带兵了,”赵裕笑了笑,“王爷总是说,这几年我跟着他做亲卫性子越来越稳重是好事,但总让我一直待在身边站岗也不太好,王爷觉得我学兵法学得还不错,也上过战场看过死人,所以这次回去,就要让我进军中历练...大概率是去直面辽国西京道的居庸关。”

“可以啊你!王爷都说你学得不错,那就说明你现在是真的会打仗了,毕竟王爷现在是天底下最顶尖的名将。”

“你也不差,我去过锦衣卫的衙门拿到过关于辽东的战报,尤其是你打辽阳那一战,很漂亮。”

陌生的高丽西京城内,两个熟识又分别再重逢的青年聊着闲天,阳光斜斜洒进来,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当年,赵裕看着炫耀着自己带着骑兵突袭绕后大破辽军经历的完颜阿骨打,莫名想起很久以前他们两跟随着王爷出蜀地时,两个人说过的那些话。

那时候的完颜阿骨打,真的像自己的兄弟一样,连细微的离家情绪他都可以感受到,甚至会安慰自己大丈夫志在天下,这对于从小在蜀王府长大,习惯了与大哥二哥之间亲情淡泊的赵裕来说,他甚至替这个人在战场上挡一刀。

但为什么,久别之后的重逢,会感觉有些陌生?

完颜阿骨打看起来更高大了,当初跟着王爷走遍大魏的时候,他就精干凶悍得像是头野兽,如今变成了金国的国主,更是多了些威严,他披散着头发,没有像中原人一样扎起来,谈笑之间已经多了些大人物才会有的心头挂着很多事情,语气却很平静的感觉,赵裕注意到他腰间还挂着自己送给他的那把短刀,那把被自己从蜀王府带出来,锋利无比的刀,上面的宝石在阳光下泛着炫目的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完颜阿骨打停下了,赵裕也没有说话,突如其来的沉默席卷了二人,这在当年时从未发生过的,当初的少年一个话题结束自然便能跳转到另一个话题,完颜阿骨打磕磕巴巴的汉话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变得圆润,然而此时,一个已经成为金国国主,一个即将成为大魏将军的两个青年,却发现以往随口就能说出来的话,此时却没办法提起来了。

“我送给王爷的那只海东青,王爷喜欢么?”过了很久,完颜阿骨打才打破了沉默。

“应该算是喜欢吧,”赵裕想了想,“刚到的时候,整个亲卫队的人都挤过来看,我也从没听说过那么雄伟的海东青,王爷试着放飞了几次,游猎的时候也带上过,可它的爪子太锋利,落到王爷手臂上的时候总是会划破王爷的衣服,后来王爷也就渐渐不带它出去了,现在和那匹踏雪养在一起。”

“这样啊...”

两人之间迎来又一次沉默。

赵裕看着地上被窗户剪断的光影,完颜阿骨打把玩着手边的高丽饰品,门外有亲卫的身影偶尔出现,身在异国他乡的两人好像在比谁先受不了这种气氛,最后还是赵裕先抬起头:

“王爷并没有让我带来具体的话。”

完颜阿骨打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但金国需要停止进攻,”赵裕继续说道,“现在高丽在和倭国和谈。”

“和谈?”完颜阿骨打一愣,“怎么可能?”

“的确不可能,如果你还记得当初在江南发生过的事情,就知道为什么魏军的主将黎盛会选择这个法子,”赵裕轻声道,“开京不能被攻破,高丽有存在的必要,这是王爷的原话,所以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头吃掉辽国的那些军队。”

“这是王爷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王爷的意思是当我到了这片战场,那么我就有自己判断的权力,而我的意思是,金国不能攻下开京,”赵裕的脸冷厉起来,“我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按照我对你的了解,当你知道倭国和魏国之间暂时停战之后,一定会选择用最快的速度把开京打下来。”

“如果我没有来的话。”他补充道。

完颜阿骨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他确实是有这种打算。

“那么该我问了,”他说,“打下来的高丽土地?”

“金国吃不掉。”

“难道要还给高丽?”

“女真人连辽东的地都种不完,吃下从马訾水到西京的三道土地,你们靠什么守?别告诉我你打算移一批女真人过来。”

“缴获的战利品?”

“归金国,现在也不可能有人能从你手上抢。”

“我明白了,”完颜阿骨打靠在椅背,“所以金国这次征高丽是假,替魏国和倭国挡住辽国的大军才是真?”

“难道你还不够满意么?”赵裕轻声说,“你应该比谁都了解,白山黑水苦寒之地,放任那些习惯了散居山林的女真人自然发展,几十年你们都不会有与辽国抗衡的实力,然而现在你们却能和倭国平分高丽几十年来的积累,除了土地你们什么都有了,这对于女真人来说是一场天大的造化,不是么?”

“我不否认这一点,但实际上金国要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完颜阿骨打叹了口气,“整整两万辽军...这还不包括后续可能增加的兵力,现在的马訾水南岸打成了什么样,你知道吗?我的一个猛安甚至战死在了那里,放任这批辽国兵力进入高丽会彻底打乱魏国的计划,而我既当了入侵高丽的罪人,实际上却是在替魏国背黑锅,我带着南下的四万军队是金国的全部家底,每在这里死一个人,我能守住辽阳城的把握就低半分。”

他总结道:“我觉得我应该配得上更多。”

赵裕皱起了眉头,他思索片刻,认真问道:“为什么你每句话都在刻意避开王爷?”

“什么?”完颜阿骨打一愣。

“你在说,‘打乱魏国的计划’,‘替魏国背黑锅’,就好像你现在把金国放到了和魏国同等的地步,把你自己当成了棋盘边下棋的人一样,在讨论着应该有的价钱,然而你不可能不知道,高丽战场发生的每一幕都是王爷安排好的戏码,这一场戏既是让金国能在短时间内吃到肚圆,也是为了能让大魏用一直旁观的高丽来积累下一次北伐的攻势--所以你刻意不提王爷只提大魏,是想证明你只是把这件事当生意看?”

完颜阿骨打沉默了下来,他没想到赵裕会如此一针见血地指出他话语里不经意透露出的心思,果然这个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里一定有赵裕一个,这家伙和自己这么久没见,却能轻而易举地猜出来自己在想什么。

他抬起头,对上赵裕的视线。

“那么,我需要你明确地告诉我,”完颜阿骨打的声音很低沉,“我是在替王爷做事,而不是以金国国主的身份,参与入侵高丽的战争,只要你说,我就会按着王爷的意思去做。”

“你应该庆幸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一个不了解你的人,”赵裕轻声道,“因为如果是另一个领了王爷命令来和你见面的人,在听到你刚才的那些话后,第一反应就是你在有意挣脱王爷的控制,那么在接下来不太长的一段时间里,刚刚在辽东竖起旗帜的金国会干脆利落地死去。”

“然而来的是我,所以我多少能明白你的意思,你在表达对王爷的敬畏而不是对大魏的,你想表达你依旧会把王爷的话当成需要执行的命令,这很好,然而你的话还有另外一个意思,”赵裕站起身,低头看着完颜阿骨打,“你在心里把王爷对你的恩情比作一个具体的数字,觉得需要一句明确的话,来衡量你还有多少才能还完?你是不是在告诉自己,等到恩情还完,你就是金国真正的国主,可以做你自己愿意而且配得上的事?”

“没有,”完颜阿骨打非常诚恳地同样站起身开口道,“你想多了。”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赵裕试图在那双眼睛里找到过去那个少年的一些影子,却很失望地发现并没有任何痕迹。

“我会让军队停止对开京的进攻,同样后撤三百里,”完颜阿骨打说,“与此同时,我会想办法吃掉辽国那两万军队,辽国也是我的敌人,我很乐意去做。”

赵裕轻轻点头,与他擦肩而过,大步走向门外。

在跨过门槛之前,他停住脚步,没有转身,只是问道:

“你应该没有忘记当初你回辽东之前,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

完颜阿骨打抚摸着腰间的短刀刀柄,轻笑道:“当然没忘。”

赵裕提起脚步,再不停留地走了出去:

“那就好。”

......

旻据辽阳,自矜“天命”,然白山黑水苦寒,粟麦不继,饿殍枕道。此獠阴通倭酋,遣使浮海密盟。倭使献《海东舆图》,以鲸须绣高丽关隘,旻割左耳歃血,指混同江立誓:“裂高丽如剖鱼,倭取膏腴,金啖腐鳞。”倭使匍匐而退,旻踞虎帐笑对左右曰:“蜃云孽种,敢窥陆乎!”

癸巳春,旻驱羸卒四万渡马訾水。高丽所恃者,乃辽国旧筑土垒七重,然蠹柱倾颓,戍卒皆市井无赖,持竹矛瑟缩如鹌鹑。旻令羸兵负草填壕,高丽守将竟开栅射之,矢簇朽烂,入肉寸许即折。待金兵攀垣,守卒弃弩互践,有坠城呼“愿献妻女”者。旻踞辽国旧毡帐饮马奶酒,笑谓左右:“昔辽主以皮鞭驯我,今观高丽犬,鞭亦多余。”遂屠三寨,以首级缀树为林,髑髅眼眶插松明,夜如万鬼张目。

及围西京,高丽援师数万陈慈悲岭,旌旗蔽日。然金骑五千裹毡毯冲阵,高丽戈戟未举,前军已溃。有裨将崔泓伪作中箭坠马,匿尸堆吮创血求生,反为乱蹄踏作肉糜。旻踞西京太庙,熔三世佛像铸镇魂柱,取巫觋十二人剥皮为幡,咒曰:“日月所照,尽化豺圄!”

辽主始悟豺邻在榻,急遣上京铁骑蹑金后路,耶律余睹率三万皮室军截马訾水。旻掘冰窟布毒蒺藜,辽骑践之,马蹄溃烂见骨。复驱高丽俘民袒身负柴,诈称“献薪求和”,柴中藏油,辽营火起三日不灭。然辽将悍勇,断臂犹冲阵,挑金营七重栅。是役马訾水赤染百里,浮尸壅塞如堤。金兵退保盖牟城,拆佛寺铜钟铸鞍。有僧悲号“护法韦陀何在”,旻削其耳讥曰:“尔佛居西天极乐,怎管辽东饿鬼?”

时高丽君臣弃宗庙,泛桴槎遁耽罗岛,飓风碎王舟于碧波,圭璧沉渊,史官抱简牍溺毙。魏遣镇远将军黎盛率虎贲数万横海而来,艨艟列炬照彻幽冥,至此金据西京铸人骨砲,辽驱室韦部为鬼箭,倭纵硫磺焚春秧田,五国兵戈绞如沸鼎。慈悲岭下婴孩啼哭竟日,盖襁褓中箭镞透背;汉江浮尸勾指成筏,有溃兵攀之苟活,啮同类股肉充饥。

臣曰:陛下饲倭若抛腐脍引鲛鲨,豢金犹蓄瘈犬慑虎狼。裂高丽为血磨盘,引辽贼作砺刃石。待扶桑刀卷,女真矢竭,契丹筋衰,乃遣黄口持桃符收残局。呜呼!庆州古道犹闻怨鬼唱《无恤谣》,开京残阙尚可辨“大魏天威”铭。然陛下深谋岂止鲸吞一隅?实以八荒为洪炉,炼苍生为剑铓,终使四夷膏血淬我轩辕寒锋。

(帝朱批:昔勾践饲蛙,朕饲虎兕。蛙怒不过跃泥塘,虎狼斗则山河殇。柳卿只见剑铓之利,未睹炉火终噬饲者。后世有违训启函者,当观完颜旻所镌“逆我者诛”血字--非警外寇,实诫顾氏子孙。朕夜梦混同江浮尸皆睁目伸手,索要“天命”二字,醒而汗透重衫。天命乎?民命乎?卿当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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