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五(未来可期之太祖昭武帝篇)(1/2)
暮色深沉,万籁俱寂,村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放眼望去,只有零星灯火从排列有序的草舍窗户间透出,与幽蓝夜空中的璀璨星辰相呼应,显得宁静而又安详。
蟋蟀在村道旁的桃林里低吟浅唱,青蛙不甘落后,则在水稻田里肆无忌惮地呱呱大叫,不知谁家偶尔传出几声犬吠,似乎在抗议着青蛙高分贝噪音。
晚风轻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桃花和泥土交织在一起馥郁芬芳的气息,让人陶醉其中。
在这个时候,村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到家中享受晚餐后的休闲时光。
一些人家会围坐在院子里喝着自酿的饮品,聊着天,下着棋,听长辈讲述古老的寓言故事和美丽的神话传说。
另有人家则选择早早休息,以迎接第二天忙碌而又快乐的生活。
一座毛竹搭建起来的半人多高篱笆墙内,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七八间茅舍,围绕在中间的是一间较为宽敞的草堂。
草堂内几处油盏散发着温馨的橘黄色光芒。
一名粗布灰衣的中年农人坐在草席上,灯火映在他瘦长的脸上,泛着古铜色光芒,他面带微笑看向星空,长满老茧的修长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似乎正在思忖着什么。
他的周围坐着七、八名虽已步入中老年但眉目姣好的农妇,有的在织鱼网,有的在缝衣服,有的在编扫帚、草鞋……
中年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案几道:“好,今晚就讲一个成语故事,叫做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一名俊美妇人朱唇一撇,露出洁白的贝齿,不屑地道:“哼,什么乱七八糟,我看你白天在菜园子里栽种的蔓菁(大头菜)、芋头就歪歪扭扭,乱七八糟,是不是这个意思?”
众妇人哄堂大笑,发出银铃般地悦耳声音。
“哎哎,法慧,休要胡言,乱七八糟可是有典故和出处的嘛,”中年男子苦笑着手抚颌下黑髯,摇头晃脑地道:“话说汉代景帝年间,御史大夫晁错上疏《削藩策》引发了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之乱’——”
另一名年龄稍长的美妇一边编着草鞋,打断了中年男子的话,脆声道:“这个我们都知道,这就是乱七啊,那八糟呢?”
“阿姐莫急嘛,乱七你们都知道了?”中年男子环顾众妇人问道。
众妇人发出了不高兴地嘲讽声,一起道:“切……《汉书》谁没看过,你当我们没上过学啊。”
中年男子就是陈望,他虽然刚刚过了六十岁生日,但远离了世俗烦扰,征战杀伐,日理万机,过上了闲淡安逸,无忧无虑的田园生活,吃的是新鲜果蔬,鸡鸭鱼肉,看起来样貌就像四十几岁的样子。
刚才说话的两个妇人,第一个是王法慧,第二个是阿姐陈胜谯。
在这世外桃源居住了十几年,白天一家人一起在田地里劳作,陈望还在溪水里捕鱼,有的负责养家畜,有的负责与村民交换生活必需品等等,井然有序,生活甚是充实而又甜蜜。
她们晚饭后最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听陈望讲成语、典故、诗词……
陈望吃着当年鸠摩罗什给配的药和珍稀的昆仑千年雪莲,不但身体渐渐好转,而且前世记忆也恢复了一些,虽然仍有时模糊。
但不妨碍他成为村子里最聪明博学的农民。
————————题外话
书中从一开始写陈望失去前世记忆,一直注明是陈望吃了葛洪丹药把朝代更替忘得干干净净,而其他记忆尚存,但仍有许多读者口水,令本人很郁闷,且评论的语言都难以描述,唉……
好在有一些看我的书很仔细的读者,在这里,我表示衷心感谢。
————————书归正题
陈望给夫人们和阿姐、贺蔚讲了十几年,基本把自己知识讲了个差不多,可谓是绞尽脑汁,江郎才尽。
“好吧,我讲八糟,”陈望拿起粗陶碗,呷了一口,接着道:“这八糟分了两个阶段,第一个是元康元年三月到六月,由楚王司马玮进京杀太傅杨骏和司空卫瓘开始——”
刚讲了两句,又被众女给打断了,这些故事她们更加熟悉了,不就是发生在一百年前嘛,耳熟能详。
谢道韫一边缝着陈望在地里干活的旧衽衣,一边笑道:“别讲乱七八糟了,还是讲讲你那些诗词吧,来几首跟现在季节应景的。”
“咳咳,好吧,好吧。”陈望尴尬地咳了两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吟哦道: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啧啧啧,这诗好听,一枝红杏,怎么就一枝?为什么不是几枝几十枝?”焦夫人放下手里活计,伸着懒腰问道。
众女又是一片哄笑声。
陈望笑着讲解道:“细一品味啊,这红杏也可能是古人描写一位美貌女子,从墙上探出头向外观望。”
众女一起思忖了片刻,回想着诗中的情景,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哦……”地感慨声,深表赞同。
阎夫人笑吟吟地道:“明日晌午焦夫人把头探出墙,我们一同观瞧,品味一下这首诗的精妙所在。”
“呵呵,咱那矮篱笆墙,我往外探什么头,大半个身子都出去了,再把墙压倒了。”焦夫人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众女好似想象到了这个场景,哄堂大笑。
“夫君,再来再来。”
陈望想了片刻,又吟哦道: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吟罢,又引来了众女的赞叹声。
“这首诗好,那画面就在眼前,动的静的皆有,活灵活现。”薛夫人赞叹道。
贺蔚跟着道:“是啊是啊,我听了这首诗,想起前几天我去山脚下挑水,路过萧二狗家墙外,看见他家里就是这番景色,种了好多蔷薇、栀子、牡丹花,密密麻麻,五颜六色,里面有蝴蝶还有鸟叫,就停下多看了一会儿。”
“哎呀,小蔚,怪不得那天我做饭等水等你半天不来,原来你在人家墙外看光景!”呼延珊看着贺蔚,娇嗔道。
“呼延夫人,哪有那么久嘛……”贺蔚脸一红,支吾道。
焦夫人一脸坏笑道:“小蔚,你是看花是假,看萧二狗是真吧,嘿,这个壮实的小伙儿一天能翻十亩地,推几百斤小车,有的是力气呢,哈哈哈……”
“萧二狗家的花花草草召来一只好大的蝴蝶啊……”王法慧也笑着戏虐道。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贺蔚的脸更红了,把手里的扫帚向焦夫人扔了过去,众女闹成了一团。
闹了一阵子,贺蔚看着陈望道:“欣之兄,别尽讲一些娘娘们们儿的田园诗,花花草草的,来一首激烈点儿的,看破世俗的,助助兴,俺们大草原上的人喜欢听这个。”
众女一起拍手齐声叫好。
自从来了世外桃源,除了夫人们喊陈望夫君,陈胜谯喊老弟之外,陈望让贺蔚直接喊他的表字即可。
“激烈点儿的,看破世俗的……”陈望一边抬头看着草堂外夜空,一边思忖着,众女安静下来,一边做活一边等待着他的新诗。
良久,陈望打了个响指,微微一笑道:“有了。”
他呷了一口陶碗里的泉水,润了润嗓子,不疾不徐地吟哦道: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背诵到此处,忽然,陈望背不下去了。
他被晒得古铜色脸庞泛起了青白,两道剑眉立了起来,细目中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一丝丝恐慌和怒意,令人难以琢磨。
贺蔚还在调侃道:“欣之兄,您怎么卡住了?忘词了吗?前面做的不错啊,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陈望此时一阵耳鸣,已经听不清什么了,只有心跳声仿佛带着血液汩汩地涌上了大脑。
坐在他身旁的谢道韫心细,看他脸色不对,赶忙用手试了试他额头,低语道:“夫君您怎么了?哪里不适吗?”
众女这才察觉出陈望脸色难看,有些异样,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一起不安地看向陈望。
良久,陈望叹了一口气,垂下眉毛,耷拉下眼皮,摆手道:“无碍,无碍,我有些腹痛,可能晚饭吃得急了,你们去歇息吧,我去院里溜达溜达。”
陈胜谯凝神看着陈望,蹙起娥眉,焦急地问道:“老弟,你真的无碍?如果还不好,我去请村头的姜医师来看看。”
陈望站起身来,挤出一丝笑意,看着阿姐道:“呵呵,真的无碍,阿姐放心好了。”
众女这才放缓了心情,纷纷起身,各自道了晚安回自己卧房去了。
陈望背着手,踱步草堂外,此时也是夜深人静,只有虫鸣蛙叫声还断断续续响着。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漫天星斗,如璀璨宝石镶嵌在深邃的天幕上,十几年来第一次想到了外面的世界,嘴里喃喃地念道: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
他刚才在夫人们面前背诵时,突然一段历史的记忆打开了,寄奴,不就是刘寄奴刘裕吗?
这首词是南宋将领、诗人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当年就是二弟从京口里的寻常巷陌发现了刘裕,并举荐到孙无终麾下,后又投靠的刘牢之北府兵。
陈望继续凝神思索,回忆着,刘裕称帝建立南朝宋,诗词中的元嘉是他儿子刘义隆的年号,那我儿子呢?
难道二弟没有按照我的遗诏行事,没有诛杀刘裕及其党羽?
二弟啊二弟!你一辈子对我惟命是从,从未忤逆过我的命令,就这一次可能毁了我们辛苦创下的基业,甚至颍川陈氏一门。
他抬头看着夜空中出现了刘裕的面容,那张棱角分明,皱纹如刀刻的脸,异常坚定果敢的双眼,分明是一个狠人。
再继续思忖,刘裕在历史上是第一个开启篡位弑杀前朝皇帝的人。
在他之前,历朝历代,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篡位后杀戮前朝皇室,是他开的这个头,到了后世,纷纷效仿,斩草除根。
司马德宗,司马德文这两个兄弟及其子女已经死在了他手里。
自己来东晋这四十年,亲手缔造了一个大郑王朝,这不就代表自己的儿孙们要死于他的手里了吗?
越想越可怕,越想越揪心。
想想自己的二弟陈顾,想想从小养大的陈何、陈啸、陈且还有俩女儿陈昉、陈吟,以及侄儿陈午、陈牛。
他的心情紧张起来,鼻尖上冒出一层汗珠,一颗心砰砰直跳,脑子里充斥着各种乱纷纷的念头。
仿佛眼前出现了这些亲人、儿女们被五花大绑,押至建康郊外草市上斩首,然后首级被挂在大桁之上。
他的心中蓦然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然后一颗心狂跳不止,方寸大乱,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胸口和头顶乱抓乱挠,又忽然围着篱笆墙转起了圈圈。
嘴里自言自语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
不知转了多久,连虫鸣蛙叫声都停止了,天地间安静下来,只有夜空繁星依旧眨着眼睛,仿佛看着焦躁不安,痛苦万分的他。
不行,我得马上走出这里,事不宜迟,一刻都不能耽搁。
刘裕这小子太厉害了,自己当年没有看错他,这真是个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
他原本就是个街头混混,好赌无赖,做事没有丝毫道德底线。
东晋以前朝代的高门士族虽然也有造反篡位的,也有起兵反叛的,但他们还有些许底线、道德约束,顾及家族和外界的颜面。
就连背信弃义,手段狠辣的司马氏也没有杀蜀汉后主和东吴末帝。
然而底层人士做事却不讲究这个,他们非黑即白,一贯赶尽杀绝。
桃花源里的村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时间观念,但陈望感觉到夜色已深,恐怕已近午夜。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西边的茅舍,在这里大家都是夜不闭户的,走进去借着窗棂外的月光看见阎夫人、薛夫人两人各自一个床榻正在熟睡,站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走出茅舍。
下一个是焦夫人跟呼延珊的卧房,两人也是睡得正香,可能白天太累了吧。
再往前是贺蔚、陈胜谯的卧房,陈望站在阿姐床头,看着月光下她俏白的脸盘已经爬上了岁月的痕迹。
四十多年的往事历历在目,从洛阳的太尉府,阿姐敲开他的房门给他送来早饭和牛皮靴的第一次见面开始……
父亲陈谦在梦中对他的叮嘱就在耳畔,要他善待亲人,如今太后老妈和大娘司马熙雯已过世多年,无疾而终。
三弟死于司马道子和孙泰的挑唆下。
还有阿姐和二弟,自己如今要离开她了,愿她能在桃花源里安享晚年。
陈望顿时泪如泉涌瞬间流满了两颊,又流到了他那唇上两簇卷曲黝黑的胡须上,他也不忘记了去擦一擦,在月光下泪滴泛着亮晶晶光泽。
良久,他默默地转身离去。
最后,陈望进了王法慧和谢道韫的卧房。
二女的卧榻在茅舍的南北两侧,中间是一条过道,陈望在过道中看看谢道韫又看看王法慧。
从相识到大婚,再到现在,三人经历了无数风雨,一路走来,颇为不易。
谢道韫为了自己背弃了陈郡谢氏家族,王法慧为了自己更是不顾和皇帝司马曜的婚约,毅然放弃了当时做皇后的机会,跟随了自己。
这一别,恐怕是永世不得再相见了。
自己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当年葛洪为让自己结束这乱世,救民于水火之中给自己服用的那枚丹药,冥冥之中陈望感到,一旦失效,自己离开的日子也就要到了。
他真想扑上去,把两位夫人搂住,诉说心声,好好告别一番,但她们是不会让他走的,如果走,也是一起走。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或许已经是血雨腥风,或许自己的儿女们已经身陷囹圄,等待引颈受戮。
虽然自己给他们打下了万里江山,留下了无数财富和名臣良将,但历史是不会骗人的。
刘寄奴一定会打败他们,夺取他们的江山,屠尽颍川陈氏满门。
看着谢道韫那眼角爬满细纹的瓜子脸,嘴里发出轻微地鼾声,看着天生丽质的东晋第一美女王法慧洁白的鹅蛋脸,朱唇微微轻启,唇边还有一滴口水,发出梦呓的声音。
陈望心如刀割,别了,法慧,别了,令姜!
淳朴善良,直率娇憨的王法慧;知书达理,端庄淑丽的谢道韫。
你们不要怪我不辞而别,我是去救我们的儿女。
你们在这里安享晚年吧,我发誓,一定打败刘裕,一定保全我们的儿女们,让我们颍川陈氏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鼻子一酸,喉咙发紧,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嘴唇终于忍不住哆嗦起来,赶紧用手紧紧捂住嘴巴。
但眼里的泪水好似决堤的洪水一般哗哗地流了下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给王法慧拉了拉身上的薄被,又深深地看了谢道韫一眼,转身走出了卧房。
一边走,一边犹豫,要不要留下一个字条,告诉她们自己走了。
但又一想,算了吧,这样会令她们的余生更加难过,她们会放弃现有的生活,发了疯地去寻找自己,但她们上哪去找?
即便是她们真的能走出这个桃花源,自己说不定已经不在这个公元五世纪了,而且外面的世界并不是什么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陈望杳然一身,除了火把和火折子,一顶斗笠,未带任何东西。
出了院门,掩好了柴扉,毅然向着东方茫茫黑夜中走去。
出了这个门,他不再考虑儿女情长了,迎接他的或许是血雨腥风,或许是寒蝉凄切,充满了艰辛险阻。
他对外打败过前秦、前燕、西燕、后燕、南燕、后秦、北魏.......,对内打败过桓温、刘牢之.......但现在面对的将是穿越以来最难斗,最不讲道德规则的一个天生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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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望自打当年诈死爬出棺材,辞别鸠摩罗什来到桃花源后,他就留了个心眼,在山洞里做了记号。
不过他是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桃花源,只是几十年的战场戎马厮杀和朝堂勾心斗角的一种经验本能。
凡事留一条后路,一切皆有可能。
陈望来到最东边的大山前,凭借这十几年来干农活锻炼出来的体力,沿着溪水岸边翻山越岭,穿过层层密林,走到溪水尽头,是一座黑黝黝的山洞。
他点亮火把,走了进去。
沿着溪水旁长满青苔的大小岩石继续攀爬前行。
当年在几处洞口的大岩石上都各自摆了一堆小鹅卵石,多年无人走,依旧还在,只是也长满了青苔,不仔细辨认还看不出来了。
向前一个洞口会分出两个或者三个分洞口,都有溪水流出,如果走错一个,或许走几个时辰才会发现走错了,再折回来,不知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即便是遵循着小鹅卵石记号也走错了几次,他耐着性子,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些一模一样的洞口,尽量避免走错。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前面出现了四个相似洞口,而自己摆在洞口岩石上的鹅卵石子也不见了……
又累又饿的陈望,坐在石头上歇息,陷入了选择性困难。
这时,手里的火把也燃烧到了尽头,真是时候啊。
唯一一个有利的信息告诉自己,这或许就是最后一个洞口了,选择对了就可以出去了,所以,当初是不是自己就没有留下记号?
一边坐在岩石上休息,一边想起了一个故事。
战国时期,魏王要攻打赵国,季梁想劝阻,便觐见魏王并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他早上出门,在路上遇到一个车人向北走,于是便问:“你要去哪里?”
那人告诉他说要去楚国。
季梁听了觉得很奇怪,就问他:“你到楚国为什么要朝着北方走呢?”
他说:“我的马跑得很快。”
季梁说:“你的马虽然跑得快,但这不是去楚国的路啊。”
他又说:“我的路费很多。”
季梁告诉他:“路费多,方向不对,也不能去楚国啊。”
他说:“我的车夫驾车的技术很高明。”
从中能得出一个结论,方向对了,哪怕走得慢一点,总会离目标更近。
方向错了,越努力,离目标越远。
歇息的差不多了,正想找个洞口钻进去试试,管他三七二十一的。
忽然听到了有轻微的声响传来,陈望心中一紧,这黑灯瞎火的,前往别说狼虫虎豹什么的,于是不敢动弹,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人声,在呼唤着什么。
陈望不觉心中大喜,这里果然是最后一个洞口,走对了,就可以出去了。
于是他矮下身子,扶着身边的岩石,一边侧耳倾听,向四个洞口方向走去。
“喂……有人吗?”
“太……祖……”
“祖……母……”
“你们在里面吗?”
……
什么乱七八糟的太祖祖母,疲惫不堪的陈望想,这是在找迷路的老人。
于是他在每个洞口都听了一会儿,最后从中选出了一个,左二洞,极有可能是这里发出的声响。
于是陈望摸着黑,扶着洞壁向里走去,边走边大声喊道:“喂……有人在,你们向前走就是了。”
“如此甚好……,你等候我们……”
就这样,陈望一边喊一边往前走,双方互喊了许多个回合,一束亮光终于出现在陈望的前方。
精疲力尽的陈望心中大喜,早已经把疲惫抛之脑后,他向着亮光走去,越走越近,看清是八九个火把成一行,蜿蜒而来。
陈望找了个平坦的地带站好,高声问道:“你们是何人?来此找寻哪位?”
只听前面有个清脆嘹亮的声音响起,“我们是朝廷御林军,前来寻找太祖。”
太祖……陈望愣了半晌,哪个太祖?
他在世外桃源待了十几年了,早已忘记自己死后的谥号是太祖昭武皇帝。
这帮人渐渐走近了,陈望借着火把的光看清楚了,对方是金盔金甲,头盔上插着一根洁白翎羽,这个他清晰地记得,是他亲自要求自己当年亲兵卫队骁骑营,建朝后转为御林军并戴上翎羽。
以区别于其他兵种,而且凌驾于其他兵种之上,骁骑营大多为五品督护、护军,最低级别也是六品都尉。
于是沉声道:“尔等可是花弧麾下御林军嘛?”
最前面一个身材娇小,眉清目秀的英俊少年,脆声答道:“正是,请问老伯,这里走多远住着人啊?”
陈望心下明白了几分,心中暗笑,太祖,应该是找我的吧,td,我都成太祖了。
于是站直了身子,背着手,一脸威严地沉声道:“这里离村庄还有很远,极难走进,我是陈望,你是何人?”
只听前面噼哩噗噜地在崎岖不平的岩石上滑到几人,前面英俊少年和两名御林军军兵加快了步伐。
不到半盏茶功夫,三人已经来到陈望两步距离,高举火把,少年瞪大了丹凤眼,死死地盯住陈望,张大了嘴巴,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身旁两名御林军军兵仔细辨认,扑通一声扔了火把,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太祖啊,陛下啊,末将等人可算找到您啦,啊……”
陈望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把两名御林军军兵搀扶起来,又把快要熄灭的火把拾起,递还给二人,在火光下仔细辨认,依稀觉得面善。
毕竟骁骑营五百人是沿袭了父亲陈谦传承,各个都是兖州军中精英,都是经过层层严苛选拔而出的。
陈望放下了心,呵斥道:“哭什么?你们还是我兖州骁骑营将士吗!”
两名御林军军兵强忍住泪水,其中一人躬着身子哽咽道:“末将永远都是兖州骁骑营的人!只是,只是多年未见陛下,末将,末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啊……”
说着,两人又哭了起来。
陈望百感交集,心中也是难过万分,但此时不是难过的时候,他强抑制住心中感慨,看向英俊少年,问道:“你是何人?”
少年忽闪着丹凤眼,看着陈望,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一时竟然不能说话。
只是弯着腰,浑身颤抖,站在那里就像一张刚刚使用过的弓。
她一路历尽了多少艰辛,多少次绝望,一言难尽。
如今,终于找到了太祖昭武皇帝,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一名御林军军兵替她答道:“启禀陛下,她,她是光禄勋花将军之女,花木兰。”
陈望仔细打量,这才看出是个女娃,眉眼中有些阎蓉的样貌,神态又偏向那个追随自己鞍前马后多年的花弧。
刚要开口,花木兰一头扑进了陈望的怀里,抽泣道:“陛下,陛下啊,您让小女找得好苦啊……呜……”
陈望轻轻拍着花木兰的后背,微笑着和蔼地道:“木兰,呵呵,木兰啊,还是我给你起的名字,都这么大了,快快起来说话,你父亲怎么没来啊。”
良久,花木兰从陈望怀里站直了身子,哽咽道:“陛下啊,刘裕率江南叛军已经围困谯城,在围城前夜,父亲因要协助马祥将军守城无人可派,所以派孩儿来寻找陛下,孩儿已经在路上奔跑了近一个月了,呜……”
“什么!”陈望身子一颤,心又揪紧了,“你走的时候刘裕已经围城了?让这个十三岁的女娃子来,看起来真是大郑无人了。”
这时,后面六名御林军军兵也走了过来,看见陈望一起下拜,如见到了救星,痛哭流涕不止。
陈望心急如焚,但也是耐着性子一一将他们搀扶起来,然后找了一块平坦地带命大家坐下慢慢说。
于是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把陈望“驾崩”后的所有事情,以及在路上不断得到的消息讲给了陈望听。
从天师道卢循、徐道覆江州大叛乱开始,会稽王陈顾乘船出海,突袭天师道老巢番禺,在东南沿海遇海难丧生。
胡夏赫连勃勃率军南侵,辛恭靖、王贵、蒯恩、王修、傅弘之、毛修之、朱龄石、朱超石、王敬先等将领尽皆战死,秦王陈且退回京城,渑池以西关中地区尽失。
刘毅在江陵,诸葛长民、谢混、王愉、刘藩等人在建康被刘裕诛杀。
如今刘裕打着奉衣带诏“清君侧”的旗号北上,即便是中书监裴堪辞职告老还乡他依旧不依不饶,谋逆之心已昭然若揭。
另外在前来武陵郡的路上得知,彭城王陈牛在石鳖城下战死,三万骑兵被刘裕却月阵打得全军覆没,申丰战死,王镇恶被俘。
窦冲、桓振在山桑与虞丘进、向弥等人大战,不能前进一步,胜负未知。
中山王陈午七万勤王大军南下被叛军大将胡藩、丁旿死死阻在陈留(河南开封市祥符区附近)城下。
而京城全城军民此时在前将军马祥和光禄勋花弧的率领下,抵抗刘裕江南叛军攻城,胜负也未知。
这都是陈望首次听闻,他正襟危坐在岩石上,不动声色。
他的心在滴血,二弟陈顾死了,自己留下的众多名将死的死,降的降……
陈望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颌下黑髯在微微颤抖着,他隐隐感觉到了牙齿咯咯作响,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手指尖狠狠扎地向手心,却丝毫未感觉到疼痛。
“陈啸在干吗?”他声音嘶哑地问道。
一名御林军军兵答道:“启禀陛下,宋王殿下此刻正在渑池城外迎战赫连勃勃的胡夏匈奴大军。”
果然,已经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了,短短十几年啊……
现在自己的几个儿子,所有还剩余的文臣武将,恐怕已经陷入了绝望崩溃中。
他此刻可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慌乱。
陈望抑制住各种复杂的心理,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梳理着各个战场的消息,回想着现在可以用的所有人。
花木兰和八名御林军军兵围坐在陈望周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太祖武皇帝思考。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望从岩石上站了起来,缓缓地道:“木兰,你见过庾攸之了吧?”
“启禀陛下,小女见过,要不然也找不到这个洞口。”花木兰怯生生地道:“他此刻正率领他的‘神威军’驻扎山下,等候小女。”
看着这位儒雅,健硕,稳重,曾经打败各路北方胡虏,一统天下的雄主,一向活泼好动,无拘无束的花木兰也感到了莫名的威圧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父母万分敬仰,京城百姓颂扬的传奇太祖武皇帝,建康、两淮、中原、关中甚至凉州、朔北都流传着他的故事,他有一种气质是她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身上见到的。
那是一种无坚不摧,战无不胜的自信气质,那是一种饱经风霜,历尽坎坷的成熟长者风度,更是一种智慧、毅力、坚强的化身,追随在他的身后,是永远安全可靠,遮风避雨的。
他是一名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久经考验的胡虏政权收割机,坚定的和平主义战士,大郑王朝的奠基人,兖州铁军的缔造者,继陈谦之后两淮地区第二代领导集体的核心成员。
陈望点了点头,昂首大踏步向洞外走去,花木兰和八名御林军赶忙在后面紧紧跟随。
出了洞口,外面已是正午时分,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陈望在山洞里走了七八个时辰了,他赶紧闭上双眼,静默了一会儿。
然后戴上挂在后背的斗笠,让花木兰带路,下了山。
山脚下就是神威军大营,守营军兵认得花木兰等人,见他们下了山,摆手放行。
进了庾攸之中军大帐,他正在看书,见花木兰和御林军进帐,赶忙放下手里的书,焦急地问道:“木兰,找到太后她们了吗?”
花木兰嘴角上翘,丹凤眼弯起,笑吟吟地将身子闪在一旁,御林军军兵也闪开两边,从中走入一名头戴斗笠,身穿粗布灰衣,足蹬草鞋的农民。
“这是……”庾攸之转头,诧异地看向花木兰问道。
只见农民抬手,缓缓地将头顶斗笠摘下,他古铜脸色,五旬上下的样子,剑眉细目,鼻直口方,三缕黑髯飘洒胸前,正含笑看着庾攸之。
“你……”庾攸之蹙眉眯眼,仔细观瞧,他的目光突然凝住,眼前发生的一切令他激动不已,这不是太祖昭武皇帝嘛?
虽然肤色有些黑,而且他如果健在得六十多岁了,怎么比我这个刚过五旬的人还年轻?
庾攸之嘴唇哆嗦着,想喊出那两个字又怕认错,陈望不在打哑谜了,他笑呵呵地道:“攸之,不认得叔父了吗?”
一听声音,庾攸之恍然大悟,他先是笑了,而后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最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陈望的双脚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太祖……太祖啊……真的是您啊……您还活着!我不是在做梦吧……”
受他的感染,花木兰和八名御林军军兵无不泪如雨下,掩面而泣。
陈望弯腰搀扶起已经哭成了泪人的庾攸之,温言道:“攸之,快起来,都五十几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五十年前陈望赴京口平叛,冒着生命危险救出庾希、庾攸之父子,那时庾攸之才五岁。
“陛下,陛下……您可要救救我们大郑啊,如今形势……”庾攸之起身,一边擦拭脸上的泪水着一边道。
陈望打断了庾攸之的话叹了口气道:“我已知晓,此番出山就为此事而来,唉……刘裕还没有腾出时间对付你们这些偏远地带官员啊。”
说罢,陈望径直走向庾攸之方才坐的案几后,一边撩衣袍坐下,一边吩咐道:“取地图来。”
“哎,哎……”庾攸之赶忙向帐外喊道:“来人,快来人,取地图来。”
不多时,有军兵将了帐,把地图从箱子里找出,交给庾攸之。
庾攸之收拾好案几上的杂物,将地图平摊在案几上。
陈望将手里的斗笠放下,凝神低头看向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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