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王法(2/2)
这是她本来打算一辈子沉在心里,永远不会暴露在阳光下的事,但如今……藏与不藏似乎都没有意义了。
“我骗了他。”
关苇轻轻开口。她脑袋垂着,带着灰土污渍的头发坠着,遮挡住她的脸:
“我骗了二郎,也骗了你们。”
楚清怡心头一颤,身体前倾,就听关苇继续道:
“我根本不是从北边逃荒来的,我幼时长于江南,我父亲是漳浦郡下,一个下县的县令。
“到了十四岁出适的年纪,我父亲便与他同窗郑家交换了男女庚帖,要把我许配给他家长子。可我心里,早就和隔壁齐家的哥哥定了终身,哪肯就这样适于他人。”
这段曾经让关苇彻夜难眠,夜夜流泪的往事,今日说来已经前尘皆散,徒剩感叹。
“那齐家虽是县里大户,但我父亲自持耕读世家,身份清贵,万不可能与商贾人家结亲。故而,我便与齐家哥哥约好,州府相见,一齐私奔。”
说到这,关苇叹了口气:
“可我在州府等了三日,还是不见他来。便猜到,应是他舍不下父母家产,背了誓。我所托非人,又流年不利,钱财被小偷摸了个精光,正因无处落脚,情商痛苦,迷茫哭泣的时候,一个老嬷嬷可怜我,给了我吃食,还邀请我去她家先安顿下来。”
关苇冷笑一声,声音里是恨意和怨毒:
“我当初真以为她是个好的,却没想到,她竟然看中了我孤身一人,又正值青春,便起了歹心。与她的畜生儿子一起,把我放倒、囚禁,送回老家,强迫我给他家延续香火,给他们生儿子!生孙子!”
这世道,人牙子常见,但都是在两厢情愿的基础上。而这等买贼、拐子,强行掳掠妇女儿童,却是人人唾弃,依律要处以绞刑的。
楚清怡虽然历经生死别离,却头一回听此恶事,纵使之前多怨恨关苇,此时也因她的遭遇,心中生出几分可怜。
但这仅是关苇悲惨人生的开始。
“因为我挣扎得厉害,遇到那人欲行禽兽事都抵死不从,所以一回到他们老家,我就被丢进猪圈里,用绳子绑在桩上。平时他们就给我吃些残羹剩饭,若他来对我做那腌臜事,我把他咬得鲜血淋漓,他急了,就连剩饭也无。饿了只能和猪抢食,渴了就喝雨水、泥水。真真就成了他家圈养的家畜。”
这些血淋淋的过往似伤口腐肉一般,被一片一片剥开,旁人听了都面露愤然,可关苇这个经历者脸上却没有过多狠毒,唯那双眼睛如深林中夜间独行的孤狼,闪动着幽幽鬼火。
她嘴角噙着三分讥笑,继续说:“这日子,直到我真怀了他家的孽种才算完。等生了孩子,我也不用再回那猪圈了,可能是他们觉得有了孩子绑着,‘母子’天性,我就不想跑了。呸!
“就是那孽种,我每每看到都恨不得把他掐死。我无时无刻不想离开那里,可没等我找到机会逃跑,那家人就做出了更加毒心烂肠的事。”
关苇尖声怒骂,双目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们自觉得了孙子,有了香火,我就没用了,想从我这骨头渣里再榨出二两油来。遂用一贯钱,把我赁给同村的瘸子,做了典妻,要借我肚再出一个男孩!”
这事在这京中豪门中听来过于惊世骇俗,在场众人纷纷蹙起眉心,几欲作呕。
“呵……”关苇冷笑一声:“原先黄姓那户家里人多,平时好几双眼睛看管,让我无处去跑,但李瘸子却是独居。我到了李瘸子家当晚,就砸破了他的脑袋,趁着夜色逃出了那黄家村。”
楚清怡不禁问道:“你出来后可有报官?”
关苇又痛恨又痛快的表情一僵,嘴唇颤抖几许,吐出一口气,慢慢摇了摇头。
“您身在京城,天子脚下,哪能知道那些山野村寨,穷乡僻壤之地……根本就没有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