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重阳(2/2)
满朝文武听到这一声,忙按品阶站定后,跪了下来。果然,片刻功夫,就看见宋皇赵光义穿一身朱红色绛纱袍,腰束金玉大带,头上戴一顶玉犀卷云冠,红缎凉里皂靴踩得石板地面橐橐作响的走了出来。杨继业忍不住抬头看去,只见宋皇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弯眉下一双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生光,修饰得极精致的胡须似隶书“一”字两头微微下捺,因离得不近,看不清脸上的皱纹,只这体态步履容貌,乍一看怎么瞧也像个不惑之年的人。杨继业心想,早闻宋主金戈铁马,雄风盖世,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因见脚步声近来,杨继业忙低了头,觉得脚步已到头顶,停住了,于是用头轻轻在地上碰了碰,说:“罪臣杨继业参见皇上。”
“杨卿家何罪之有?”赵光义果是站住了脚,亲自俯下身将杨继业扶起说,“前先是各为其主嘛,朕取的就是你得这片忠心。其他卿家也都平身吧!”杨继业见宋皇竟是如此温言善语,和蔼可亲,心下激动不安,一阵思忖才使自己略平静了点,喑哑的嗓音带着颤声,诚恳地说道:“蒙皇上宽宏大量,不计罪臣当日抵抗天兵之罪,臣已感激涕零,只是臣和几个儿子寸功为立,实在不配得此官职,还望皇上收回圣命。他日立功后,再行封赏不迟。”
赵光义背着手,踱了几步,想了想,说:“也罢。杨爱卿和大郎的官职不变。二郎,三郎,四郎改封从五品游击将军,五郎六郎改封正六品昭武副尉,等日后立功后,朕再行嘉奖。今日朕已经在西苑备下了御宴,特为杨爱卿一家设宴洗尘。杨爱卿,走吧,尝尝朕御厨的手艺。”说着,赵光义笑着,竟亲自拉着杨继业缓缓移步下阶,八王潘仁美对视了一眼,各怀心思的提着袍角紧随下来,杨府其他众人和文武百官也都纷纷随着小太监们的引导,向西苑而来。
赵光义在西苑上亲设御宴,招待杨家众人和文武百官,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规模虽大,众人却不太敢轻易动筷子,不过是随着皇上的动作,虚以应景而已。赵光义看出大家都局促不安,笑着说:“哎,今日杨家归朝,君臣同乐,何必这样拘谨呢。这样吧,今日面对西苑景色,美酒佳肴,不可无诗,大家愿意吃呢,尽管放开量地尽情吃喝,愿意吟诗作赋的,也可以随便走走看看,思索佳句,写出来呈给朕亲自阅看。凡是写得好,朕一概有赏!”
赵光义此言一出,文武百官,众皇子顿时活跃起来了,此时此地,谁不想用绝妙的诗句,耸动天听,压倒众人啊。一时间,有的人品着美酒,苦思冥想,有的离席而去,凭栏构思。这时,五郎用胳膊肘碰了碰六郎,说道:“老六,平日里就数你学问渊博,才思敏捷,今天又蒙新主圣明隆恩,你就不写点什么?”
六郎十分干脆的答道:“今天那么多才干硕儒,就凭我这点才思,还是别丢人了。再说了,现在我写不出来。”坐在一旁的七郎象是抓住了六郎什么把柄似的,笑着说:“今天早上六哥还说我不读书,结果现在你自己不也是搜肠刮肚的写不出来吗?先前所谓的什么文武全才,牛皮吹大了吧!”
六郎心里本来就是一肚子的心事,听七郎这么揶揄自己,脸色倏地一变,腾的站起身:“你烦不烦。”说完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严厉了些,低下头,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一口喝尽了杯中的茶水,掩饰着心中的闷躁不安,说:“我出去走走。”说完,也不管五郎和七郎有些诧异的目光,竟是径直离席而去。看着六郎的背景,五郎象不相识六郎似的,盯着六郎的背景说:“六弟一定是丢了魂了。”
走出西苑宴厅,一阵西风吹来,六郎乍然间觉得心清气爽。早不知甚么时候小雪已经停了,现在半晴得一天莲花云,东方半轮月亮若隐若现。隆冬季节的皇城西苑,虽全无盛夏时万木葱笼的景儿,但是满园的梅花映雪加上紫烟白光硝香盈庭,也自有一番情趣。六郎避开了园中赏景吟诗的众人,随着园中的一条小路来到西苑旁边一个寂静的小院内。不同与西苑的黄琉璃瓦朱红墙,这里一色的常青藤、菖树、葡萄和蔷薇刺梅,蔓牵虬结搭成花洞,两边花篱外都是丛丛灌木。看看园中草枯叶落,六郎怅然仰望天上穿雾慢移的月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今夜月明人尽望……“
“不知秋思落谁家?哪里来的小侍卫,不好好在太和殿护驾,反而在这里学人家吟诗,附庸风雅?”六郎的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就传来一个女子脆生生的声音。六郎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一袭红衣的宫装女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姑娘认错人了,我不是宫里的侍卫。”六郎淡淡地回了一声,就准备起身回西苑。
“姑娘?我的名字可不叫‘姑娘’。“红衣女子从小到大总被人称赞为洛神出水般清俊艳丽,可是见六郎似乎连看也懒得看自己一眼,顿时有一种被忽视侮辱的感觉,于是偏着头冷冷地说:“我是九月初九生,所以我父皇给我起名重阳!”
父皇?她是公主?”六郎一听大吃一惊,一撩战袍,上前单膝跪地一叩,说:“昭武副尉杨景参见公主殿下。”重阳扫了六郎一眼,矜持地一笑,说道:“免礼,起来吧。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副尉。杨景……“重阳念着六郎的名字,倏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说;“你说你姓杨,那你可是今日归朝的杨家的人?”
“正是。末将的父亲正是杨讳继业。”六郎原本没打算和这个傲慢的公主说什么,正低头沉思想着自己出来有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冷不丁地被重阳问起,于是躬身回道。
重阳一听说是眼前站着的是杨家的人,这才仔细地打量着六郎,只见他一身月白色湖绸银鼠袍服,外披着一件石青色战袍,簇新的虎头盔打着绛红绒结,莘莘儒雅,气度飒爽,重阳不禁宛然一笑,说道:“杨将军,你和我心里想的将军的样子倒是不大一样。”
六郎听着这么孩子气的话,不禁好笑,便问道:“公主心中想着将军该是个什么样儿呢?”
重阳笑笑,“我在宫里听说杨家将能以几千军卒对抗我上万将士,我还以为杨家的将军都似黑塔般魁伟,却没有想到一位满身书卷气的将军。不过有句话我想提醒将军……”重阳顿了顿说:“杨将军刚才顺口说出的‘今夜月明人尽望’可是有些不应景呀。”看到六郎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重阳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们杨家居家归宋,又何思之有?叫那些个嚼舌头的御史大夫听见了,恐怕会说将军思念北汉。俗话说隔墙有耳,所以将军以后说话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多谢公主提醒!杨景记下了。”六郎心中有些暗暗后悔,俗话说祸从口出,以后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应该小心一些,尤其是以前和郡主的那一段往事,如果叫人知道了,连累郡主的名声不说,说不定还会加罪于自己的父母兄弟和宗族亲戚,想到这儿,六郎后背上居然冒出了一丝冷汗。
重阳可不知道转眼间六郎的心思居然想到了那么远,依然自顾自的说:“照我看,将军该想的应是王仲初的另一首:‘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对吗?”说罢,重阳狡黠地眨了眨眼。六郎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是呀,从今之后,杨家的生死祸福全操作在宋主手中,可是这个看似佛爷一样的新主,谁又知道他的真实脾气禀性呢?”
见六郎只是低头沉思不语,重阳莞尔一笑,说道:“好了,杨将军自己在这儿吹风凉快吧,我要去南清宫找我皇姐了。”“南清宫?珺儿?”六郎本能的抬头看了重阳一眼,又马上低下了头,一躬身说:“末将恭送公主回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