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就叫“诗歌”吧(2/2)
“七八个月不止了吧。”我更正,其实也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因为根本没算过。又回答她的问题,“我才没对爱情失望,是人不对罢了。”
“啊,年轻人,我真佩服你。”
“我才佩服你。能够不要爱情。”
“可是我在书写爱情。可能这样于我是一种比较安全和舒服的方式吧,不用自己亲身再去经历,让笔下的人物去历尽生死轮回。其实也等于我间接领受过了。”阿巫说着笑起来,和我碰个杯然后一饮而尽。
“郑五九就是你自己。”我指出。
郑五九是《单身都市》里的女一号,只消听几句她的台词,我就看出阿巫的影子。尽管其它三位女主角同样也是她塑造的。
“啊,这么明显吗?”阿巫捂脸。
“不了解你的人当然看不出来。”
“你想没想过,”阿巫突然说,“爱情这种东西根本是有人创造出来奴役女性的?”
我停下筷子开始沉思。
“至少我的亲身体验是,没有爱情我也过得蛮好,甚至更好。”她继续说。“为什么对女人来说爱情大过天,好像没有它人生就不完整,甚至人生显得失败?为什么男人极少这样想?他们需要的是女人,是性,是孩子,是母亲,甚至是女仆和奴隶,但不是爱情。”
尽管觉得阿巫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我扪心自问,还是向往爱情啊。也许我中毒太深,执念太重,或思想被环境钳制太久——根深蒂固地相信爱情的美好与重要性。无论如何,我依然想要它。
我拿着酒杯在手里摩挲,慢慢把心里的说法说出来:“爱情是美好的,也许只有爱情才能令人摒弃所有把人类桎梏在世俗世界里的庸俗情感,乃至卑劣思想。不管是童话故事读多了也好,还是耳濡目染深受文学作品与影视的毒害,我们深信爱情具有能够克服一切阻碍的力量——这本身就是人类情感的至高成就,所以我们才会穷尽一生去追寻。”
“可你的第一句不成立。”阿巫提出质疑。
我怔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确认道,“你是说世德?”
她点头。
我摇头,喝了口酒才说,“我不认为他和我是爱情。他不爱我,就如同我也不爱他一样。”
“不爱?”阿巫大吃一惊。
“嗯,不爱。”我肯定地说。“或者他以为他是爱的,但依据我的标准或说对爱情的理解,那绝不是爱。”
“你说他的行为不是爱,我能够理解,但你说你也——”
我说出一直以来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东西:“我一直以为我在爱、懂得爱,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也许我并不爱世德。对我来说,我的福祉和喜悦更重要。而爱需要我们做出放弃,觉得他人的福祉和喜悦更为重要。”
对我来说爱是美好,而我无法去爱不美好的东西。
喝得晕乎乎的回家路上,我靠在出租车后座上扭头望着车外的街景,内心十分安宁。
我愿意相信世上有一种超越爱、比爱更深远的东西,它超越了人类的视野,就像有些星辰超越人类的视野一样。那可能是某种超人性的、更加艰难、更加罕见的东西。我宁愿想象世德没有那样自私、狭隘,他想要的正是这种超越爱、比爱更深远的东西,他希望的是某种超越两性结合的进一步的结合。曾经他想要和我相会、达成的,不是在情感与爱的地方,而是在更遥远的所在。在那里,我们都抛弃自我,只是纯粹的、全然的存在,甚至停止存在……
是的,我愿意这样相信和想象。当尘埃落定,把人与事想的美好些有什么不好呢?反正再也回不去,也不可能回去了,何妨大度。
看,我说过,对于不在乎的东西,人们通常都能大度。
快到家的时候,我接到Ray的消息。他仍然在差旅途中,但已经花时间看完了我发给他的作品,那些我认为够格放进我第二次个人摄影展的照片。
“我发现你的许多作品里都有一种修行的气质,或说味道。很安静,仿佛深入冥想状态,又很当下,完全投入于当下一刻……还有点对缘起缘散的淡然……佛佛的,仙仙的,有点儿。”Ray说。
看到“修行”两字时我有些条件反射般地一凛。
我回复,“那其它的呢,其它照片给你什么感觉?”又补充,“我不喜欢什么’修行的气质’。”
他隔一阵答复,“有些说不上。如果一定要说,令我联想起诗歌。”
“诗歌?”
他确定他看的是我拍的那些照片而不是什么诗集?
“怎么这样惊讶?诗歌和构图,原是同一事物的两种形式而已。好的诗歌能够令人眼前立刻浮现画面,栩栩如生,好的画面当然也能令人联想起诗歌……”Ray说。
是了,当然,所以自古都有画上题诗的佳话,只是我竟不知我拍的那些照片也有了这样功能。
见我沉默不语,Ray说,“你上一次个展叫’短篇故事’,那么这一次的主题,就叫——’诗歌’吧。”
诗歌就诗歌吧,我答应下来。
明天又将是忙碌的一天,然而,也充满希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