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2)
嬿婉自认应对不了这种突发的事儿,所以只能回避,她虽好奇他为什么哭但不至于真的找机会跑过去关切这个奴才。
可要她完全无视她又做不到,她随意地看了看与他站在同一处的其他太监,不经意间再瞥他几眼。
有了对比,她才惊觉他到底是怎般的样貌,但到底穿的是灰蒙蒙的御前小太监衣装,把他衬得像一块蒙尘的羊脂白玉。
那天夜里她没仔细瞧他的身量,此刻她发觉他的腰也是微微弯着的,她猜想他到老了会不会也佝偻得直不起身子,恰到好处让她惊叹的面皮五官会不会也走样。多日不见她将他的样貌淡忘了不少,加上对太监固有的恶感也迁怒于了他,而今朝重见她又开始无端地为他入宫而惋惜了。
春婵发觉嬿婉在走神,顺着她的目光得见了那一拨太监,春婵粗略一瞧只知有个格外水灵的,但她并不觉得嬿婉会因他的模样将他当一回事。
嬿婉不再看他,见着皇阿玛在与皇额娘交谈,她略微听了几句,他们似乎讲到了五阿哥承清和那几位公主。皇阿玛有时也会向公主们问上几句,她们就起身笑答。承清还是三岁稚子,正是由和嫔怀抱着的那位小阿哥。
她来这一趟本以为皇阿玛至少会与她寒暄一两句,没想到皇阿玛完全将她无视,仿佛她这位公主不存在似的,她来了也白来。
皇阿玛不待见,她就格外想她额娘,想到额娘念了句左思的诗,她再一推敲好似想明白了她的用意。这诗里得以窥见左思的爱女之心,父慈女孝的形象跃然纸上,她额娘多半是想教她假作乖巧女儿状以讨皇阿玛欢心,但又想着她与其父毫不亲近,乍然如此要求她显得不近人情,故念诗来稍提点她一二。
抛话头也得有接茬的,不然可不成了独角戏么?嬿婉不觉得皇阿玛会搭理她,所以她还是省了这份心吧。
有几道肉膳相当不错,嬿婉平日吃不着,参宴再不吃岂不是亏大了,不管其他人正聊什么时新的事物,她都不言不语气定神闲地品尝佳肴。
进忠缓过了神,见嬿婉只闷头吃,心下有些好笑。她这副贪食的俏样儿他也少见,但多看了她又要恼。她在宫里头跑不了,进忠这下已不急了,他把目光投向了五妞和胡贵福。
别人家瞧见了不会把一官女子和一太监瞎联想,但这瞒不过进忠。他的眼睛比尺还厉害三分,五妞眼眸里对胡贵福的憎恶都快漫出来了,但在宴席上不好发作,就用不自然的笑容掩饰着。胡贵福倒是笑眯眯的,别人可能觉着他今儿高兴,对谁都这样,只有进忠瞧见他一直都是朝着五妞的方向。
他前世似乎也是这样,她对他是不是如此,他不太愿意回想。
胡贵福与五妞早已初具雏形,踩着他和炩主儿的前车之鉴迟早步上后尘,他进忠只不过偷摸推波助澜了一把而已。如若不是急着要将胡贵福掀下来,他大可先留着他们慢慢等谢幕,他倒要看看,他一辈子都没走明白的路,胡贵福能走多远。
皇上赐了一道蒸肥鸡炸羊羔攒盘给几个低位的嫔妃,让进忠端下去给他指名的女子分。好巧不巧里头就有五妞,进忠上前端了走下去,既顾着瞧五妞又顾着瞧嬿婉,还不能让人发觉他的心思。
进忠给前几位答应夹了肉,离嬿婉已只有几步之遥,嬿婉仿佛没瞧见他似的,喝了几勺甜汤,又吃了春婵夹给她的八宝鸭。
嬿婉已知晓自己坐席位坐得大错,她愣是坐在了官女子之间,怪不得她姐姐们一个个都离她那么远。兴许皇阿玛一句都没有提她也有这个缘故,看她无知粗莽,既不知礼也不懂得问询,所以随她去了。
进忠也吃亏在不知她身份上了,若他知晓就算是提前强拉硬拽也得把嬿婉送到她应坐的位置上,哪还会使得万岁爷特意用赐攒盘的方式点她,毕竟进忠是一向知道万岁爷极重长幼尊卑的。
进忠察觉不对了,万岁爷连着点人,怎么偏偏跳过了嬿婉。但他面前都是主子,没法作出任何多余的反应,加上还有五妞在,他更不能掉以轻心让她警觉。
嬿婉听得皇阿玛叫他进忠,旁的她仍一概不知,她眼见进忠离她越来越近,她再想装无视他也装不下去,就放了箸,板着面孔抬眼看他。
她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胆子去把十公主扮宫女骗他的事捅出来,皇阿玛又会不会真派人来永寿宫搜她们的药材。
进忠夹肉送至五妞的盘中,见着五妞面如桃花对他一笑随即又转脸向皇上娇声谢恩,胡贵福可能在看他,他如芒刺在背,好似被从前的自己剥了个干净,露出丑陋的嘴脸供人鞭笞。
同样进忠不敢看嬿婉因怕他告发而虚张声势的模样,他无端地觉着她怒不可遏,从她面上见此表情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进忠眼前出现了奇妙的一幕,五妞像是她的过去,而承炩像是她给他生前留下的最后印象,他被夹在两者之间,贪恋她从前对自己的柔情又明知从前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他只能向前走。
真是昏头了,五妞哪能和她相提并论,半个艳妖都算不上,更遑论去比他的天仙。
进忠给五妞和嬿婉之间的官女子夹完肉,径直从嬿婉面前经过,强忍着不去看她,可没想到嬿婉反倒盯住了自己。
进忠已走到了她的另一边,稍一抬眼就能见他的天仙,他向她迅速地投去一瞥疑惑的目光。
您到底是怎么惹恼万岁爷了?您要不多寻思寻思自己的原因,别光瞪着奴才看,奴才又不是您肚里的蛔虫,哪知道您想打什么鬼主意。
可惜嬿婉也不知他心里所想,她自己心乱如麻,进忠那色相越近看越俊美,偏他身上还带香气儿,嬿婉不知那是什么香,但她闻着怡人心脾。
简直荒唐得无可救药,他是个太监,虽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但终究算不得人,尤其是随年岁渐长终会形成一副可憎的模样,自己一定是长久的不与外人接触,才会被他的伪装蒙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