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2/2)
自己怎就鬼迷心窍胡乱占他便宜了呢,平白低一辈成了自己的“儿”,他自然连馍馍都食不下咽了。嬿婉哭笑不得地垂下头,愈想愈好笑,但又不敢笑出声,只好引袖掩面。
公主的肩臂颤抖不止,但进忠只是在那一瞬未能反应过来而已,根本不是她猜测的那般认为此言出格。
“承炩,您想笑就随意笑吧,能逗承炩开心是奴才的福分。”他确实不像介意的样子,嬿婉将衣袖移开,见他眼底酝着令她酣醉的笑意。
他倒是没心没肺,被人压了一辈竟还暗自偷乐。
“奴才将这两句改作‘奴炎乎?欲食乎?’,承炩可满意?”她的笑一时收不住,不待她回神,又听进忠出言。
“进忠,本宫往后不会再扫你的兴了,你不要再多想了。”他定是觉得自己这么调侃他不合规矩了,嬿婉不免有些失落,但也只能自认失言,遂垂下眉眼,心虚似的柔声哄他。
“奴才没有被扫兴,奴才…奴才心里喜得无法言表。”他微蹲下了身子,昂首也只能与自己的双目平齐。他就这么宁和地含笑注视着自己,眸中好似深蕴了世间所有最为花晨月夕的美事。
嬿婉的指尖止不住地抖,她立即将两手交互着捉紧,想侧身略避他,却又不舍他呼出的极微的气息。
熏风适时而起,将她幽散着薄香的缕缕青丝席卷进了虚空的玄幕中,其中一簇轻曳后终是拂在了进忠白皙的面腮上。
如此极轻的麻痒感已令他将要窒息,他通身的每一处气门都在颤栗。他不欲露出一丝一毫的痴妄,虽贪恋地望公主望了许久,也再盼她的发丝拂面盼了许久,但始终都保持着自持自重的恭肃神态。
他将公主顽抗不住露出的一瞬羞怯当作了倦容,料及公主出殿已久,他立身斟酌着开口:“承炩,您若困倦的话,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
他又在婉言驱逐自己了,嬿婉心一沉,虽能理解他该是怕皇阿玛醒来寻他,可还是沮丧不已。
她想再和他多说两句令他发笑的话,正挖空心思地思量着,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欲与他为友。
“进忠,你这是‘有朋自殿内来,忠大懑,遂逐之’。”她一掸袖,向他一拧眉头,见他惊恐万状,复又忍不住大笑。
“本宫开玩笑的,本宫这就…”“承炩,您想留下就再多留一会儿吧。”嬿婉边笑边与他解释,正准备旋身退走,就听得他出声打断。
公主想让自己像梦中那般陪她玩而已,自己怎么总是不长记性,三番两次地推拒她,这回被她挖苦也是活该。况且这个点儿皇上压根就从未醒过,自己大胆一回又何妨。
分明心如擂鼓,却硬是鼓足了勇气,他强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挽留她。
“本宫…真的可以留下?”嬿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夜与他会面竟然顺遂得似她一人编织出的幽梦。
“真的,”他看出了公主难掩的惊喜,便顺着她的意思像哄孩子似的哄她:“承炩想做什么都可以。”
“本宫没什么想做的了,只想和你像寻常友人一般聊聊天。”自己想与他同做的事儿可多了,细数一整日都数不完。但无论说哪一样都多半会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分寸,嬿婉沉心静气地对他道。
“好,”他一口应下了,自己处在永寿宫的偏殿外,而他则像是倚着渺远的广寒宫,他思忖着轻言:“承炩,奴才陪您去殿后走一走,可好?”
他或许是不放心与自己并立在门外,去殿后方能不再那么紧绷。嬿婉本想与他执手,又觉自己想入非非,实为不妥,便笑着随性一指:“当然好,走吧。”
榴花翩舞,芳草未歇。二人皆无心观景,借着深谧的夜色藏去自己目中的缱绻,却看似只淡淡地睇视彼此。
“承炩,今日的晚膳您用多了些吧?”进忠犹豫了半晌,见公主并不向自己说话,还是决定先问出了自己所疑。
“你试图笑话本宫食量大如牛不成?”什么都瞒不过他,嬿婉有些羞赧,以手肘轻撞他的侧身,又将头别过,与他插科打诨。
“奴才绝无此意,”他急切地辩解,一个箭步上前屈膝仰视公主的面孔,见公主抿笑不语,低声坦白道:“奴才是想问承炩如今走动一番有没有觉着好些,之前肠胃有没有严重的不适。”
并不意外,她就猜到进忠会关心自己关心得紧,只是亲耳听到后,她仍会不由自主地联想他平日对自己的几位姐姐是否也会这般,再度由此吃味。
“之前稍有些胃胀,如今已是大好。”她见进忠屈膝,便也随他一道屈膝,这样他就回过神知晓自己不愿意让他这般了。
“承炩,您以后不要再贪嘴了,好不好?”他确实当即立直,眼中忽闪着溢彩星官般的光亮,离自己不过一尺之遥。
进忠不知公主心间的悸动,只见得她似顿住了一般张口结舌。
自己又要说不中听的话了,他感慨着,但与之相比他还是更怕公主因幼时饿得慌而恣意贪食。
“过饥过饱都是不好的,如今承炩应不会再忍饥挨饿,那么要注意的便只有勿进膳过多了。不论您是想在皇上面前彰显节俭,或是当日膳食当真对您的胃口,您都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少时若种下病根,桑榆之年就得格外费心调理了。”他不敢看公主的眼神,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的絮叨。
“生死有命,命中注定。”又想说,又怕说,嬿婉何尝不知他的心思。她故意与他调笑,想着待他乐了,自己再应他的话。
“承炩!”进忠又好气又好笑,顾不得礼数,连唤她的声音都大了些。
正当他意识到不对,急于解释时,嬿婉朝他一瞟,嬉笑着应了声“哎”。
“定倾扶危,承炩不是想与奴才接成语么,奴才接上了。”公主横竖要给自己递台阶,他也只好将错就错,词不达意地勉强将自己的想法表露些许。
“本宫能懂的,你希望本宫身体康健,哪怕有一日危在旦夕了也能扭转回来。”嬿婉敛了笑,神色郑重了不少。
“是,若承炩有恙,喜爱承炩的人定会心疼的。”他自知自己是在画蛇添足,但他自控不了地说出了这句话。他心虚地一抚自己的鼻尖,觉着自己明目张胆到了极致。
你是否会心疼,嬿婉当即就这么联想了,但无论如何都怯于问出口,只以笑敷衍了他。
罢了,不问就不会惹他难堪,也好在心中自答个“是”,为自己留个念想。
可他到底还是全然错解了自己,她又不是饕餮,更不会在皇阿玛面前自作主张卖弄不着边际的节俭。
“进忠,本宫把那些都吃完只是因为心里有个傻念头罢了。”这种事点到为止就已足够,随他自个儿怎么去解读,都不碍她的事。
进忠满心惑然,忙观她的神色。公主丝毫不避,含笑与他相顾,却不再言语。
她应是不欲被自己追问的,否则总该有只字片语的暗示。进忠心下了然,眺目望向庭院中的一众落英芬芳,公主置身其间,犹成蕊宫花神。
一枚红瓣被南风卷至公主肩头,他以目瞥视,公主却不解。
那只得罢了,他绝不敢出手拂去,便任凭花瓣与其相依相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