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与不甘(2/2)
“走着,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俩又都不说话了,牵着彼此的手默默地向前走着。走到一处商厦前时,门口有几处固定的座椅,她轻锁眉头坐了下来。我没有说一句话也坐在了她的旁边,耷着眼看着路上来往的车辆。我不知道榆妍又想到了什么,我想我该说些什么,我想榆妍就是在等着我说些什么呢。但我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当时满脑子的自卑和愤恨,我看着路上的车,人家舒舒服服的坐在车里,吹着暖风。我和她在外面走着,吹着冷风。那话怎么说来着——可取而不取,那是选择;得不到而不得,只是无能。”
“然后我还得想着我该怎么哄她;现在我是想不起来了,我当时哄没哄她?我连她到底为什么那样我都不记得了。其实我当时可能也不能确定她是因为什么,应该只是猜了个大概。然后可能就是紧紧地搂住她,还是紧紧地攥住她的手,冲她笑,然后一会儿她就没事了。”
陈相因和陌桑溜达到了一座桥上,陈相因的膝盖已经有些酸痛,陌桑也说有些累了,便坐下来休息。
陌桑坐下深吸了一口气,低下了头,耷下眼睛,语气沉慢,说:“你说......”陌桑又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抬起头,但眼睛却直直的盯着陈相因,眉头紧锁着,说:“去哪找啊?”他的眼睛不停地转动,手也无处安放的比划着,“这么包容,这么懂事,这么——不矫情。只要一个笑容,只要一个结实的拥抱,只要一双坚定的手就能打消一切......”
陌桑紧皱着眉头,重复着最后的两个字,眼睛不停地转动着,他仿佛处在一个四面楚歌的城中,急于寻找出路——“一切、一切......的不悦?矛盾?反正就这意思吧。”
“然后我们俩又坐了一会儿,相对无言,但我确定我们心灵交汇。但虽是如此,我知道不说些什么是绝对不行的。”
“我说吃完饭咱们去看电影吧,我看看现在有什么好看的。然后我就拿出手机去查。她说那你回学校不就晚了吗?咱吃完饭在遛回来,你就正好回学校。我告诉她我今就没打算回去,我都签好离宿了。她说你不回去你住哪?我就说那你也别回去了呗,咱俩人在外面住。她不行。我说那咱就看电影去,然后你该回学校回学校,我就想跟你多呆会儿。她也不行。”
“说着,榆妍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我俩就这个事又争了几百米远,最后我还是答应榆妍吃完饭就回学校。看她的样子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也就表现出一副愿意降心相从,却还有些不舍的样子。”
陈相因听着,觉得其实陌桑是不甘的才对。不甘和不舍是很相近的两个概念,它的表现都是拒绝割舍、分离。但就像爱情和友情一样,异性朋友可以好到除了发生性行为以外没有任何不能做的事,甚至两个人够开放、自制力足够强、心理素质足够好的话,在彼此都是单身的时候连发生性行为都是可以接受的。也就是拥有真正友情的炮友。而大多数爱情比友情只是多了一个性,甚至对于性冷淡者来说,连性都没有,在表现上和友情几乎没有任何差距;但爱情和友情却仍然是两个东西。
陈相因和陌桑曾经仔细探讨过不舍和不甘到底有哪些区别,最后敲定了四个结论来应对不同的情境——不舍是对未来的憧憬,不甘是对过往的介怀。不舍是失去念曾拥有,不甘是失去仍存遗憾。不舍是忘了顾及自己,不甘是忘了顾及对方。不舍是回想之后告别,不甘是回返之后错过。
“那家店的木桶饭确实好吃,我大概能记得那家店的位置,就在一个天桥旁边。哪家店很小,是狭长的那种空间,就像是那种车厢餐馆,两列餐位,大概有五六排。连坐的红色座椅,黄色的木质椅背,墙裙也是黄色的。壁纸倒是白色的,还有些各式各样的花纹,但黄色的灯光,把这一切都染成了黄色。”
“说真的,这都让我感到心痛。还是那句话——有钱的来这吃叫体验生活,没钱的来这吃就叫生存。”陌桑深吸了一大口气,又慢慢的呼了出来,说:“其实......”
说到这他笑了,眼角向下耷拉着,成了一对单眼皮的三角眼,嘴巴抿着。说真的,他的笑一直是很丑的,阳光的开怀大笑时就会露出他的那两排黄牙,好在他总是记得要捂着嘴笑。而像这样抿着嘴笑的时候又总不太像是在笑的样子,但眼神中倒是能流露出“我很高兴”的情感,幸亏他有一对有神的眼睛。
“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能说是生存,因为这样我都嫌贵。”
“你想象一下,就是我现在这样的笑,然后在眼眶里加上呼之欲出、盈盈漫漫的眼泪。我当时就是那样,看着她吃饭。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她吃饭的样子;真的,是我梦想中的,是我憧憬的样子你知道吗——早上起来,两个人相对而坐,白色的餐桌,清晨温暖而又温柔的阳光,斜着从窗户照进来。照在桌子上,照在我们的脸上,她拿着勺子,满满的舀起一勺饭放在嘴里,含着勺子向你微笑的样子。”
“当然了,当时的情景并不是那个样子,是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多少有点痴人说梦,像个小姑娘一样倾情于偶像剧里面的情节。但是,那也不是绝不可能的生活吧。幸福的坐在一起吃早饭,说说笑笑,至少还是可以有的,这就是我的向往。”
“看到我流泪,她皱起了眉头,她没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到温柔,自然更没能看出我内心的纠结。”
“然后我就向她解释着这盈盈泪光,同时脑子里都是自己丑露的嘴脸,我知道自己是不擅长微笑的,不只是微笑,任何不极端的情感从我的脸上表现出来都丑陋至极。”
“吃完饭,我俩回去时路过一家酒店;我停下脚步,互相牵着的手就像是一条铁链,把榆妍也给圈定了下来。我的眼神在酒店和榆妍之间徘徊着,我就跟她耍贱,说让她别回去了。”
“她不乐意,然后我在酒店的门口跟她耍了一会赖,又玩笑了几句便走开了。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我只觉得那段路走得很快,对于其他毫无印象,因为我的脑子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我说:‘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你看着我。’然后她站在了原地,我伸手去抬榆妍的头,但是被拨开了,她也转过了身去。
“我愣了好久,犹豫了好久。”
三.
“终于我决定要放过她,我想跟她说清楚,然后分手。我跟她说:‘其实我做不到无所谓,但是我希望我能无所谓你知道吗?我知道这没什么,这不能代表什么!我不是说觉得没有第一次了就——就脏了或者是怎么样的。我知道这没什么!但是我就是不行——我放不下,我......’话没说完,她就转过身来,说:‘分手吧!’我被这三个字堵住了嘴。她的眼泪已经在脸上流淌,但她的眼神却是那么坚定,或者说是冷酷,那眼神让我胆颤。”
“她说:‘分手就好了!’我想否认,我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说了句‘不是’,还没有说出别的,其实我也没有想好能说些什么别的,榆妍就已经一副要拔步而走的态势。
“我就喊,我说:‘你干嘛去!’然后我就伸手去拽她,但是她并没有丝毫的迎合和犹豫。她说她回学校!”
“我听得出她很努力的把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平淡。但她的步伐丝毫没有减慢,胳膊也在不断的挣脱。”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或者说是我很清楚这时候是必须说点什么的——身为人。但我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厉害的话。”
“我说:‘我送你。’她说:‘我用不着!’她愤怒了,我很清楚她会愤怒。我没说话,我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了,就一直跟在她的后边,她越走越快,我也尽可能的保持合适的距离。路上遇见对面跑来两条狗,我马上追到她身边,仔细着那两条狗走远了,才又稍减步伐。终于在快到学校的地方榆妍停了下来,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不可以再让她走下去了。”
“她说:‘你还跟着我干嘛?不是说了分手了吗!’我说:‘我从来没有说过分手这两个字,不是吗?’然后她就突然猛地抱住我,在我怀里哭了起来。”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是想分手了的;不过我是个小人,所以才没有直接说出“分手”二字。但是我又爱她,也就是因此,我终究还是打消了“垫脚石”的念头,打算放过她。我理性的变态,所以明知她不愿意也一定要亲自送她回去,只是因为想到了怕她精神不济,而出些什么意外,怕给自己惹麻烦。而这刚刚从嘴里蹦出的话却让我不知该如何去定义——是因为不舍吗?是因为爱吗?还是自己那斤斤计较的老毛病?又或者是我仍不愿意放过她?这的我就是个渣男,我的那句话可能因为就是我的渣男体质,我真的——哈哈哈……”
陌桑的声音在笑,脸似乎也是在笑,但相因觉得他的心在哭。
“她并没有多么大的力气,但这一抱却让我感到喘不过气。我就是这样,我自己定下的事随时都可能会被自己改变,永远也不会觉得麻烦,但却绝不能接受被别人改变,不管是谁,也不管是不是会变得更好,只要是一点点的变动就会让我大脑充血。这台阶是我砌起来的,但是榆妍真的踩上来了,我又不能接受。可话已至此,我的理性告诉我,不能继续无动于衷;我抬起胳膊环住了她。”
“我跟她说:‘我爱你。’她说:‘我也爱你’我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八点半了。’她答应了,然后我俩牵着手往学校走。”
“在离学校不远的分岔路口她又停了下来。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我不回去了,你订房吧。’真的,我当时都蒙了。这是我愿意听到的,但不是现在,晚了!她又一次把我的规划打破了!”
“我说:‘还是回去吧。’她说:‘回去了你就走了,你就不会再回来了!’我说:‘不会的。’我看着她满脸泪痕却仍努力让语气平稳的样子,我心疼!我想尽量说的让她放心,我应该笑着说这三个字的,最好是在前面再加上‘傻瓜’两个字;但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对这个心爱的姑娘若无其事的撒谎,尽管我的谎言一句接着一句,而且也早已做好了背弃的准备......”
陈相因听陌桑刚开始说这段话时就已经带了一些哭腔,他一直努力的强忍着说下去,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陌桑抹了抹眼泪,继续说:“她问我说的是真的吗?我说是真的。”
“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那泪光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不知道是因为不忍心看她伤心,还是已经下定决心无畏于做一个渣男。我努力的让自己僵硬的嘴角上扬起来。我说:‘回去吧。’她说:‘我不信,我回去你就不要我了。’我当时听了这话......”
这次陌桑哭出了声,他再也坚持不住了,蹲在路旁哭了起来;陈相因叹了一口气,不说一句话,用力按着他的肩膀以此宽慰他。
陌桑哭了一会儿,缓了缓,说:“我告诉她,我说:‘我说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我说过我心狠,我要是想走是不会顾及你的感受的。我爱你。’然后她再次扎进我的怀里,紧紧的抱着我,哭泣着、抽噎着、嘴里也在不停地嘟囔着。但那些都不能让我有所动容,那一切举动于我来说都只是压力;那次我没有把胳膊抬起,我的眉头紧锁着,我看着路上行人的目光——好奇、诧异、疑虑,我觉得每一种眼神都赋予了我一种单调的人设——她们会觉得我是一个狠心的渣男吗?还是会说这个女生爱的真卑微?还是会认为是这个女生做了对不起这个男生的事,所以得不到男生的谅解?我的思绪跟着这些眼神一起游转,我思考着要突出自己一种什么样的人格,思考着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人格,我想自己总该有一种人格是占大份的。”
“而且她的拥抱让我觉得愤怒,不只是因为她又一次打碎了我的规划,更是因为她的感性致使她又做出了一次错误的决定!我不断的在脑中反问自己,也质问她!——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为什么要打破自己的原则!如果这能是筹码的话,如果这就足以维系一段感情的话!那么这份感情狗屁不如!初中!她当初是怎么了?为什么才初中就给出了她的第一次!初中——可能就因为是初中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吧!年少无知......”
“我问她,我说:‘你当初为什么和赵璞上床?那时候才多大?初二?也就是初二吧!’她看着我愣了愣,那眼神,真的太可怜了,太卑微了,但又好像带着些坚毅——她说是因为她爸,因为她爸出轨了,她爸不支持她搞对象,她为了气她爸......我能够理解她,虽然她的想法是幼稚至极的,但我清楚那只是多年以前的榆妍做的事,换到现在她是万万不会如此的。”
“我深吸着气,抬起头看向天空,如此浩瀚,月亮就在那里明晃晃的挂着,却没有一颗星星。我感觉一股沉重的凄寂正铺天盖地,而紧紧拥抱着自己的人,却不能让我消愁。女人们所说的没有安全感,不外乎如此心境吧。”
“然后我问她她那时候爱赵璞吗,她说她那时候很爱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爱或不爱能代表什么呢?这根本毫无意义。听到答案后的我立刻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与之同时的还有一团怒气。听到自己心爱的人,说着对另一个人的爱。”
“我问她:‘那现在呢?’她说她不爱了。我知道自己又问了一句废话,这问题根本毫无意义,我能想到这个答案,但我还是想亲耳听到这肯定的回答。如果换做是郑睿良,此时一定已经紧紧相拥了吧,可是我却是做不到的。因为我不可能忘记赵璞,如果我不认识赵璞的话或许一切都会转变,如果我不知道那个和她睡了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
“我问她还回学校吗,她低下头一语不发。我看着她分的清晰平直的发际;‘到底该向那个方向引领她’的问题,也在脑袋中进退维谷。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眼神坚定的看着我,说:‘我听你的。’我说:‘那我就送你回学校吧。’我刚要动身,她就又更紧地抱住我。
“我说:‘那咱们就那吧,离学校还近。’我们站着的那地方对面就是个酒店,我往酒店昂了下下巴;她转头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嗯’了一声。她把胳膊从我身上放下来,我紧紧的攥住她的手,走过马路。”
“也就是十几步的距离吧!我不知道榆妍在这十几步的距离中都想了些什么——在反复思索自己的这一决定到底对不对吗?在反复假设今晚之后可能发生的结果吗?还是在害怕或期待今晚?——我又在想些什么呢?我是想不到任何乐观的可能的,我的脑子里只有两件事——一个是她真的想好了吗?一个是我要怎么去开这个房,我没开过房呢啊!我要怎么和前台说明自己的需求?”
“走到了酒店门口,我停下拽住她,看着她;她也仰起头看着我,凝着些眉头。我转头透过酒店的玻璃大门看向里面,将里面完完整整的扫描了一遍后,回过头来看向榆妍。我说:‘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她没说话,看着我慢慢的摇了摇头。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因为之前的哭泣而格外的透亮,但我看不出来这眼睛的后面究竟在思虑着些什么。我说了一声‘走’,用力攥了一下她的手,推开了酒店的大门。等前面的人办完了手续,我走过去跟前台说:‘开一间大床房。’她问我有预定吗,我说:‘没有。’然后她告诉我没有空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