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韵事（2/2）

“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邱晓蝶年轻而柔媚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沧桑，“年轻的时候我还有几分姿色，年纪大了自然色衰爱弛。靠着男人的喜欢能走多远？就冲着他不喜欢我还肯替我解围，有一天我老了，他对我也坏不到哪里去的。”

邱白露看着姐姐疲惫的神态慢慢变得坚定起来，突然觉得不能理解。想到每天从电影片场那些炽烈的眼神和堆成小山一样的礼物，下定决心要找个我爱的人，这样过了一生才有意义呢！

唐知文靠在大厅的一根柱子上，看着满厅的灯红酒绿衣香鬓影，意兴微阑，正要寻个机会跟主人家告别，一不留神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撞到了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穿着一身碎花薄上衣，扎着一对麻花辫，看上去倒十分秀气。她一看到唐知文，就知道冲撞了贵人，连忙躬身谢罪：“对不起少爷，您饶了我吧！”

唐知文当然不会跟这十来岁的小丫头一般计较，只是她咋一看去颇有几分眼熟，便多问了一句：“你在这里乱晃，是要找谁。”

“找……找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你不是章家的丫头？章家哪里来的小姐？”

“我不是章家的丫头。我家小姐有……有心痛的毛病，出门的时候忘记带药了。我……我是特意给她送来的。”眼前这个少爷的声音突然温柔可亲，让这丫头紧张的语无伦次了。

唐知文不知为何动了恻隐之心，说：“你在这里胡乱是找不到的，没的冲撞了满屋子的客人。那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我来替你找。”

小丫头忙道：“我家大小姐姓邱，名晓蝶，二小姐叫邱白露。”

原来是她们家？唐知文扶额，难怪看着丫头眼熟，兴许是之前见过的呢。然而想到邱晓蝶那个麻烦的女人，他又开始头痛。

小丫头眼巴巴的看着眼前这个又好看又温柔的少爷，指望他带她去找小姐。唐知文已经应下了帮忙，实在不好意思说不去，只好硬着头皮道：“你跟着我，不要走丢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循着刚刚邱晓蝶离开的方向走去。很快就在一群公子少爷中找到了邱晓蝶姐妹。

唐知文站的远远的，对那丫头道：“诺，就在前面，你去找你家小姐吧！”刚刚转身准备走就被人喊住了。

“知文，知文。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过来，我给你介绍个人！”

唐知文只好转身，堆起笑脸道：“竟然是徐大哥，有些日子不见，徐大哥风采依旧啊！”

徐明凤一拳锤在唐知文的胸口，笑道：“你小子就会给我灌迷魂汤。上次从北平回来，怎么没来见我？下帖子请你都不来？真不够意思啊！”

唐知文连忙道歉，“我不务正业惯了，我哥看我都不顺眼，哪敢来碍着你徐少爷的眼睛。”

“你少来。”徐明凤顶顶不信他油嘴滑舌，笑骂一声，拉着身边的年轻人道：“给你介绍个才俊，这位是上海无线电管理局做广播新闻编辑，李克明。克明，这位是唐知文，云裳时装的老板，中国银行的唐经理，就是他哥哥。”

李克明中等身材，两颊有肉，板寸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看上去非常老实敦厚。一张嘴就带着浓浓的安徽口音。“唐先生，久仰。”

唐知文和他握了握手，本打算随意寒暄两句，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渐渐肃然：“李先生的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徐明凤道：“你当然耳熟了，他先前在星梦电影公司拍电影呢，你不是跟邱晓蝶小姐关系好吗？兴许是听他妹妹邱白露提过。”

不，应该不是。唐知文暗想，他应该是在别的地方听过这个名字。在他微薄的印象里，这个人总有些如雷贯耳的感觉。然而细细打量，他明明从长相到气质都很普通，到底是哪里听过呢？

两个人略寒暄了几句，李克明就被人叫走了。他和徐明凤旧友重逢自然是有一堆的话要讲，唐知文耐着性子听了一耳朵上海滩风流韵事。

“青帮的杜老板又娶了个四姨太，是溪云班的青衣曾玉兰。刚刚买了个宅子，就在绍兴路上。小三层的洋楼，真是气派。”

“这你就不懂了，杜老板哪里是娶了一个姨太太分明是娶了三个。”

“怎么说？”

“……听说那，绍兴路那个宅子，可是住了曾家母女三人。杜老板这癖好，大被同眠那。”

几个人突然暧昧的哈哈大笑起来，唐知文皱了皱眉头，找个借口离开。

他悠闲踱着步子，寻着一个服务生端了一杯茶。这一转身又遇到了李克明，他站在走廊边，正和一个年轻人说话。

那年轻人道：“城南方家是交了好运，不知怎么得了蒋夫人的青眼，几十万军人的军服都包给他们家了，这可是真金白银的钱那。”

李克明低声道：“这也是他们家的造化。我听说方家的织造厂做出来的衣服还不错？”

“哪儿不错？”年轻人嗤之以鼻：“谄媚的功夫不错而已。那方少爷是个酥桃子，桩桩事情听女人的，就沾他老爹的光罢了。”

“那位方少爷我是见过的，人也还好。”

“什么还好，绣花枕头罢了。”

唐知文略一思索，他们说的方少爷，应该就是上次在邱晓蝶身边见过的方伟华。

这些八卦轶事，唐知文是早就听过的。他靠在走廊边的柱子上，注视着李克明的俯身说话的姿态。明明对他的脸没什么印象，为什么对这名字这么熟悉呢？唐知文凝神沉思了片刻，突然脑中一震：他想起他是谁了。

很久以前，他的确曾听过这个名字。只是唐知文没有想到，他竟会在多年之后，见到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