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2/2)
听见脚步声,韦鹭洲侧过头。他看到晴若的身影,无声地勾起唇角,问道:“怎么,与你母亲吵架了?一副要哭的样子。”
晴若刚想说话,就觉得眼眶一热。然后,就有什么东西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把脚边的地上染出一片斑斑驳驳的。她不可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脸,发觉当真是自己哭了,眼泪热热烫烫,下个不停。
“我…”她张口说了个词,眼底就模糊一分。于是她闭了嘴,安安静静地靠在一旁的廊柱上,任凭眼泪汹涌滚下,越掉越凶。
韦鹭洲只淡淡瞥她一眼,便兀自回过头,继续望着外头那潭池水。月光落下来,粼粼破碎,被筛得仿佛仙境一般。他像是没有发现旁边有个哭泣的女子,眼底只有那潭月光。
晴若无声地哭了一阵子,终于拿手帕把眼泪擦干净了。她哽咽了一下,道:“叫王爷见笑了。”
“没什么,也不是没见过你哭。”韦鹭洲说。
晴若想了一下,韦三小姐确实是见过她哭的,但是那时候两个人都小,小丫头片子嘛,因为一串珠花、一点儿零嘴而哭闹,也是常见的,和今日的眼泪毫无可比之性。
“当真难过,还是哭一哭为好,至少让自己好受些。”韦鹭洲背着她,没有转身的意思,这让晴若心底好受些。她不必急着整理仪表,也不必担心被人瞧去眼眶通红的狼狈模样。
韦鹭洲顿了顿,又道:“你若是因为家里的事哭,那本王也是无可奈何的。你家的规矩,从来都叫人觉得莫名其妙。本王寻思着,要想把你捞出来,也只有把你娶回家这一条法子了。”
“……王爷倒是有心情打趣。”晴若说。
“本王是真心实意的。”韦鹭洲说。
“免了。”她道,“若我不嫁与裴家,裴公子何辜?白白浪费了这么久的时光。且他待我甚好,我不想叫他难过。”
“你光顾着叫旁人高兴——所有人都高兴了,那你高兴与否?”韦鹭洲问。
“……”晴若不答。
“吃点甜的吧。”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很小的油纸包,上头打着一截红绳。不过巴掌般的大小,但料想里头定是精致细腻的糕点。他将这一小块递给晴若,道,“自家做的,比外头得更好吃些。吃点甘甜之物,便什么烦心事都忘了。”
晴若没抗拒,接过了,不急着拆,道:“谢过王爷。”
“早点回去睡。”韦鹭洲说,“明日,还要查查是谁放的这一把火。胆子不小,这可是大罪。”说罢,他起了身,慢悠悠朝外头走去。
待他走了,晴若抚了抚发烫的眼眶,怔怔在走廊上坐下了。书儿冻得直打哆嗦,道:“大小姐,我们快回去吧,可不能叫夫人发觉了……”
晴若点点头。但她没急着走,而是将那一小块糕点托到面前,嗅了嗅,问道:“书儿,你说这块糕点,真的甜吗?”
***
次日,天刚亮,京畿司的人便来查案了。这纵火的动静太大,破绽也颇多,稍一调查,便有了眉目。原是一个新来的女众,法号唤作静行的尼姑,昨夜偷偷放了这一把火。
晴若跟着母亲孔氏,到了查案的地方一瞧,却见那跪在审堂之上的静行尼姑,却是前不久才“出去备嫁”的钟芙。她还没有剃发,穿着尼姑衣裳,打扮得愈发素净,眼底却是惊惧怨恨交加。
见到晴若完好无缺地来了,钟芙大惊失色,道:“郁晴若,你将我害的这样惨,你怎么反倒如个没事人似的?!”
孔氏闻言,又怒又惊,道:“好你个贱尼,竟敢在佛前杀人纵火,真是天大的胆子!”
钟芙哆哆嗦嗦的,腿软不已,哭倒在地,道:“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昨夜提着灯笼路过郁家的厢房,瞧见有人偷偷往门上、窗上泼桐油,吓了一跳,使得灯笼飞了出去,这才引燃了火苗子!”
郁琳琅戴着面纱,站在人群最后。听闻钟芙交代,她尖叫起来,捂着脸道:“母亲,你定要叫此人伏诛,替女儿泄愤呀!”
孔氏连连安抚了一下,才叫琳琅平静下来。
查案的见钟芙哭闹不休,抚一把胡子,道:“你说你是不小心,可你对郁大小姐却颇有怨气,这如何叫人信服?”
钟芙把头趴得更低,抖如筛糠,道:“这郁家小姐,分明不爱我表哥,还要强嫁给表哥,令唆使我表哥和姨母将我赶出家门、削发为尼,害我不但不能如寻常女子般婚嫁生子,还得青灯古佛过一辈子!如此,我又如何不怨恨?可这火,当真是无心的呀!”
但钟芙虽这样说,可众人却都是不信的。这钟芙颜色不过小家碧玉,不及郁晴若十万分之一。裴璧云会选谁,真是一目了然。且那郁大小姐一向名声颇好,定来是不屑做这等事的。
查案的也知郁家、裴家权势如何,也不打算仔细审,直接拍板子定了论:“纵火之人,便是此钟氏女!派人去淮阳钟家的本宗禀报一声,带下狱去便是。”
前后不过一炷香,这案子已是板上钉钉,钟芙连申辩的机会也没有,准备好的借口和谎言悉数没派上用场。眼见得牢狱在前,她面如灰死,晕厥过去。
她确实是纵了火没错,可那桐油,却确确实实是有旁人做的!
只可惜,钟芙再也没机会为自己申辩了。
琳琅的伤要紧,待审好了案子,孔氏急急忙忙带着两个女儿回了京,又立即请来了名医,为琳琅仔细查看伤口。因着琳琅马上要嫁入东宫,脸面可是大事,整个郁家都被惊动了,郁老爷与郁瀚文,也都是想方设法得搜刮修肌美颜的药物。
这伤是小伤,但琳琅像是心底落下了阴影,一回郁家,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下午都不肯出来,唯有大夫问诊时,才出来漏一面;郁郁少言,与从前活泼灵动的样子浑然两人。
孔氏见状,心疼不已。寻思一番后,孔氏和晴若商量道:“你妹妹这般模样,若儿,你还是多陪陪她,开解开解。不如,你先与裴公子说一声吧?”
顿了顿,孔氏又有些不悦,道:“要不是因为裴家处理不好这个表小姐,怎么会惹出这档子事来?先前我瞧那裴夫人手腕厉害的很,长袖善舞,人人都怕。怎么到这个表小姐身上,就一点儿都理不清,还能惹出这样的幺蛾子?”
晴若替裴璧云说话:“裴公子也不大搭理这个表小姐,只是她爱胡思乱想,将白的想成黑的,这才多了许多事儿,不是裴公子的错处。”
待回辛夷院之后,晴若要丫鬟去裴府走了一趟。裴璧云一早得了消息,要亲自将她的一张琴等物件送来。丫鬟不敢推拒,便应下了。
次日一早,晴若就在自家府门后等着。棋儿心有余悸地站在她身旁,嘀咕着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八卦:“听闻那个叫静行的尼姑,虽被带入了大牢等着问斩,但她还是不死心,在牢里还日日往外喊着、叫着,说那泼桐油的另有其人,绝不是她做的呢!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她翻了身?”
“哪儿会?”晴若道。
话音刚落,裴家的马车便来了。前前后后来了三辆,竟然盛装了许多的礼物箱子。这约莫是裴夫人面子上过意不去,特地趁此机会送些礼物,挽回下二家被钟芙敲打的关系。
裴璧云撩起车帘,踩着脚凳下来,扣了扣半开的门扇。
“若儿,我听舅兄说,你身子无恙。”裴璧云的侧颜,从门缝的一角里漏出来,他低垂眼帘,神色略有忧虑,“钟芙这事,是我们裴家的不是,改日定会好好赔罪。”
“……倒也,倒也不是裴家的错处。”晴若道,“是那钟芙自己妄念太过。”
“所幸,”裴璧云道,“她日后再也不能伤到你了。绝不再可能了。”
“嗯。”晴若点头。——那钟芙身在牢中,确实不大可能了。
裴璧云没说几句话,便因着宫中有事,匆匆离去了。晴若拿了自己的琴匣子、衣物、书谱,往辛夷院走。行到一半,便听到几个婆子在偷偷嘴碎。
“听说了吗?那放火害了二小姐的尼姑,在牢里暴病而亡……”
“在佛门清净地造孽,这是报应呀!”
“暴病,也不知道暴的是什么病?伤了二小姐的脸,可别太便宜那尼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