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簪（2/2）

虽然是郁晴若的婚事，但她每天都没什么神采，很敷衍地打发了所有人。到了夜晚闲暇时，就看看书、写写字，再不做其他的事。

这一夜，她照例守在灯下看书，丫鬟书儿忽来通传，道：“大小姐，外头递进来了一张纸条，您要不要瞧瞧？”

晴若接过纸条，展开一看，却是裴璧云递来的信。这信有些潮，还有些脏兮兮的，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墨迹潦草，是郁晴若很熟悉的字。

裴璧云的字极好看，劲瘦有力；即使这行墨迹瞧着狼狈，却依旧难掩风骨。她瞧见这行字，眼前便不由浮现出曾经的事儿来——梅、鹤，《燕市丛谈》里的江湖，还有大红的嫁衣。

她是女子，当然会对那个娶她的人记忆深刻，这不是说忘怀就可以忘怀的。成亲这样的事，难道不是本当如此？

想到此处，郁晴若幽幽一叹。

信很短，只是想约她在侧门外说几句话。

晴若可以想到裴璧云此时的状况——他被削了官，丢了荣华，兴许正被过去的同僚嘲笑着；每日里见不到陛下，也只能徘徊在宫廷外，想要申诉自己的不满。但肃间王韦鹭洲在上压着，他的话却无论如何都传达不至上听。

他也许会想见见自己这个未能礼成的妻子，但是裴夫人一定不会允许他这么做。对于裴夫人来说，郁家就是仇人，她不会让嫡子再与郁家的女儿产生瓜葛。

“大小姐，要去见见吗？”书儿慎重问，“虽就是在家门口，但被人瞧见了，还是有些不好……”

“去吧。拿斗篷来。”郁晴若淡淡说，“我与裴璧云……还有些话未曾说清。”

她知道，有裴、郁二家的纠葛在，还有琳琅残害瑾瑜的事情在，她和裴璧云，恐怕是今生无缘，只能擦肩而过了。但她依旧想去亲自与裴璧云说几句话，为过去的事落下一道尘封的印记。

夏初的风微微热，吹过一片翠绿竹林，泛开青绿的浪纹。晴若穿过小径，与守门的婆子说了两句，便推开了门。

门外，已有个男子在候着。他作普通小厮打扮，一身陈旧朴素，却挡不住俊逸的气度。晴若只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看似灰头土脸的小厮是谁人。

“……裴公子。”晴若轻轻地喊了一声。

那小厮打扮的人直起了身，露出一张仿佛冠玉似的面孔。虽身着破旧，冠饰皆无；但他一抬首，却能叫整片光景都悄然刹那雪亮，耀目无比。

裴璧云勾唇，淡淡地一笑：“若儿，这副打扮，让你见笑了。”虽只是平淡如家常的一句话，却叫郁晴若心底无端泛开酸涩的波澜。

“裴公子，你…你还好吗？”晴若有心想问安，可却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她心绪复杂地垂了头，不敢直望裴璧云的眼眸。

“一切都好。”裴璧云的嗓音，却如旧时一般温柔，“并无什么不妥。只是…母亲不让我见你，多少有些麻烦。”

郁晴若秀眉微垂，苦笑道：“裴夫人做的是对的。见了我，兴许只会徒增烦恼罢了。”

裴璧云似有话要说，但却无法将那话说出口。许久后，他怅然地叹了口气，道：“若儿，今日来，我是与你作别的。”

郁晴若笑容略苦，道：“我知道。”

“你马上要嫁予二殿下了罢？”裴璧云的语气很平静，并无任何波澜恼怒，直如一片淡淡的、无色的雪似的，“从前我便觉得，他似乎对你太看重了些，如今我也算是明了了原因。若你嫁给他，也好，至少他会好好待你。”

郁晴若闻言，竟轻笑起来：“是么？”

裴璧云点点头。

郁晴若望着他，心底如一片池水似的平静。

他是裴家的嫡子，注定肩负着令裴家重返旧日的重任。在裴氏这个姓氏面前，她郁晴若，什么也不算。

正如在郁家与天家结为姻亲的道路上，裴璧云亦只是一颗迟早被踢开的小石子一般。这二者，本就未有什么不同。

初夏的风，吹得人衣摆翻飞。几枝绿叶从墙头探出垂下，翠嫩欲滴的色泽随风偏飞。郁晴若站在那片绿荫下，恍惚便回忆起旧日的时光来。

她温柔地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了裴璧云：“这是当初裴公子和裴夫人送给我的，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她的笑容，洁净如一片水。

裴璧云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头静静躺着一支发簪并一本书。那发簪镶饰彩宝，乃是当初裴家重金购下给晴若的见面礼；而书，则是一本早被翻的泛旧的《燕市丛谈》，合上书页，就像合上了一整个的梦。

“……嗯。”裴璧云将匣子合上了，“日后，多多保重。”

翠叶微响，风声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