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2)
064旧臣
众人指着安若,安若却立在原地,嘟着一张樱口,凶巴巴地盯着柳九,仿佛在说:“是你惹出来的祸事,你自己收拾了去!”
柳九心胆俱裂,目光散乱,似乎安若一句话便戳中了他的死穴,要他做些什么来解眼下之局,他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想不出来。
但柳九虽是自己作孽,却捅了个大篓子。安若这里却还欠众人一个交代:她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何会遭遇风暴,流落在这岛上……安若明知,只有将这些都说清楚了能好好地安一安岛上众人的心。
另一头,龙二周念五等还在一边虎视眈眈。这些人如无根浮萍一般,不过被个“利”字牵来牵去,一时有利了,便欲与安若联手,一时没有利害,便可以随时倒戈相向。
然而不止这些总想着与安若作对的人,此刻营地里一片安静,工匠与少年们也一样眼巴巴地望着安若——人皆有好奇心,即便是对亲近的人也是一样。更何况安若上岛之后,种种行为,早已令众人刮目相看,无人敢拿她当个寻常女子。早先柳九凭空瞎猜,说安若是官府遣来的探子,这种猜测虽然匪夷所思,可是……若她不愿自己出面澄清,只一味巧言矫饰的话,她在岛上人们心中的人望,会瞬间低至最低点——甚至不如她刚来那时,众人对她一无所知的那时。
正在这时,众人身后有个雄壮的声音响起:“她和我们大家一样。”
听见这个声音,安若颇感意外,却一时别过脸,扬起下巴,似乎不想与来人面对面。这出声帮她解围的,竟然是此前与她意见不合,甚至被她气到跳脚大叫的杜骁。
“杜老大,龙二哥说……不是不是,龙二哥没说,是我说的,”这不上道的周念五又当了一回出卖龙二的愣头青,“您不能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帮安若娘子说话,谁不知道安若娘子是你的,你的……”他的话马上被杜骁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谁不知道安若娘子与我意见相左,前些时候还曾大吵过一次?”杜骁铁青着脸,硬梆梆地站在安若身边,眼光都不朝安若那里转一转。岛上虽然全是汉子们,但他们打听起八卦传言,也和寻常人一样。安若与杜骁在议论海贸之后那天清晨大吵一场,杜骁被气得大吼,这事儿早就在岛上传遍了。周念五就算是硬要将安若栽给杜骁,这个铁面郎君也不会肯答应的。
“但我知她的底细,见你们都不放心她,怕她另有来历,或是别有用心。”杜骁的眼光在岛上每个人面上扫过,“我此刻摸着良心,必须站出来说一句,她和我们大家一样。”
安若总算是瞥了一眼杜骁,默然低了头,面上隐约可见一点点血色。她似乎也没想到这个时候竟会是杜骁出来帮她解围。毕竟两人意见相左,上回吵到天翻地覆,再者替她解围,又没有什么好处。
毕竟这岛上唯一知晓安若来历的,就是杜骁一人。柳九可能多少猜到了一点,却不似安若与杜骁两个曾经坦诚,相互知道彼此的秘密。此刻杜骁的语气硬梆梆的,但却正如他所说,在摸着良心说话,帮安若证明——大家伙儿疑得太远了,她绝不是什么官府的探子,她和大家伙儿一样,是一个曾经吃过很多很多苦的人。
安若对杜骁的秉性,除了“岛主一生唯谨慎”以外,总算是又多一重了解。
可这话却把岛上众人又都给吓到了。周念五那头刚冒出一声“龙二哥”,马上被人捶了头,龙二再不耐烦传话,自己开口:“杜骁,你把话说明白,什么叫‘她和我们大家都一样’?我们都是……我们都是什么样的人,经过什么样的事……她,她怎么可能与我们一样?”
岛上都是些什么人?岛上一个个的,全部都是官府判下了的流刑犯。笞、杖、徒、流、死五刑,他们这些人的名义上的罪过,恐怕仅次于罪大恶极。
一向与安若亲近的几名少年此刻也惊呆了,伍良先傻了眼,摇着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贝志远面如死灰,眼中却有亮光一点一点。
“是的,我可以以身家性命担保,”杜骁一字一字说来,岛上的汉子们太了解他了,因此没有人会怀疑他此刻的诚实,“安若娘子,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我知道她身上,有一枚,朱砂色的——黥印。”
安若听见杜骁提起“黥印”二字,突然转身,掩面疾奔,迅速离众人远远的。仿佛她的过往太过惨痛,不堪回首,又好像是无法承受在这许多人面前被揭开疮疤,血淋淋地呈现在这么多同伴面前。
安若一向是高傲的、潇洒自如的,扬起头走路的,岛上的汉子们从没把她和“可怜”两个字扯上关系。可到了今时今日,这么多亲耳听说此事的人心中都难免涌出怜惜——无它,他们大多都经历过这些:太苦,太苦了。
因此此刻无一人敢对此事多说半个字、评价半个字。始作俑者柳九更是口中喃喃自语,干脆跌坐在地面上,双手抱着头——他实在是没想到,没想到啊!
这边梅念四更是一跺脚,凄然泣道:“来个人,你们谁先追上去看着她,别让她一个人呆着。”
吴念九忽然想起身负的职责,若是安若糟糕,他便又会落回原本的境地,总被人羞辱看轻。吴念九赶紧一转身先疾奔跟了上去。随后伍良与梅念四一道,也快步追去。剩下岛上一群汉子面面相觑,没人能想到,逼问安若的来历,竟会揭开这样惨烈的真相。
杜骁冷眼看着安若一路离去,面无表情。以他对安若的了解,他有十足的把握确信安若一定会平安无事:这女人这么强悍,在岛上能一个人扛到现在,绝不会因为被人戳穿了秘密便寻死觅活的。她演技出色,心机也出色,一定是把这当成了一个帮她赢得岛上人心的一个机会。只不过杜骁能将安若的心思用意看得这样明白,却拦不住自己在岛上众人面前为她说真话。
就在这时候,杜骁在营地里听见一个低低的,却不太和谐的声音:“你说安若娘子身上的黥印,会在何处?”
登时众人的眼光纷纷向杜骁转过来,杜骁一怔,忽然发现众人的眼神各有精彩,有的吃惊,有的暖味……大多在杜骁身上转来转去。杜骁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了?是了,他说了安若身上有黥印。
安若的黥印不在她的手足头脸上,那必定是解衣才能见到的部位。杜骁总算是省起:他这算是不打自招,自承与安若关系非同一般?待杜骁意识到他疏忽了这一点,他真有点儿想伸手给自己一耳光。
好在这时旁边宁大夫宁十一也颤颤巍巍地开口补充:“对了,安若娘子身上有黥印,我也知道一点,说实话,岛上给各位用来洗黥印的药水方子,也是安若娘子教的。她还问过我晓不晓得什么药水可以洗朱砂色的黥印……各位若问梅兄弟,梅兄弟可能知道的更多些。”
一下子众人都松了口气,杜骁也一样。
此刻只有柳九一个人,魂飞魄散般坐在地上,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眼中似乎泛起泪光。杜骁觉得奇怪,他早先隐约听安若小声提了一句什么关于“擒龙”的,柳九就成这样了。此刻他带着点好奇,伸手去将柳九扶起,小声在柳九耳边说:“柳九哥,安若娘子会平安无事的。”
柳九眼中早已饱含了两泡眼泪,此刻全无半点“流鬼国敕封柳岛主”的光辉形象,抓住杜骁的衣领小声问:“安若娘子身上真有黥印?你真的亲眼见过?”
杜骁哪儿肯承认这个?但见柳九情绪不对,他只得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扶起柳九,大声说:“柳九哥不舒服?我扶你去水潭那头清净地界儿坐下歇歇吧!”说毕,杜骁不管柳九接受不接受,扶起人就走,一路上只听见柳九在喃喃地道:“我还有什么可疑心的,我究竟还在疑心什么?她知道‘擒龙’的解法,且又看破了是我设下的……”
一待远离人群,柳九已经抱住了杜骁的胳膊,颤声问道:“杜骁,你老实回答我一句,你早已经知道她是兰家人了,对不对?”
杜骁:“啊?你也知道!”
他心里稍许有点儿不舒服,仿佛自己独占的秘密也被旁人窥去了一样。
柳九立时再次抓紧了杜骁,语无伦次地问:“你有没有亲眼见到她身上的黥印?是什么样子的,定了她是什么罪?难道也是流刑她才会来这里?……”
柳九一大串问题接连问出来,杜骁甚至不知道该先答哪个才是,过了片刻才答道:“是,她身上确实被刺着的是‘兰氏罪女’四个字,至于是什么样子的……”
他只极简略地描述了一下安若背后的黥印,那边柳九已经泪流满面,冲着西北方跪了下来,口中哭道道:“柳九有罪,柳九有罪,竟然有眼不识少主人,不曾好生看顾兰小娘子,反累娘子受辱……”
065海盗
当下柳九一项一项将旧事说与杜骁知道,杜骁方才省过来。这个一直在杜骁身边出谋划策的谋臣,此前将自己的身份一直掩饰得很好——柳九是兰家旧人,是兰家最重要的谋臣之一。兰家被连根铲除,他是最早被清洗的那一批,因此早早就获罪下了牢狱,原本以为难逃一死的,却因为他早年曾经施恩于人,得了援手,将死罪改了流刑,才会与杜骁等人一起来到这个孤岛上。
柳九下狱早于兰家出事,他自然不晓得兰家之后的确切情形,更加不晓得兰家满门遇害,只留下了一个孤女。
此前柳九一直暗中怀疑安若与兰家有关,尤其安若一直将她真实的姓氏隐瞒得死死的。可是他打死都没有想到安若竟然就是兰家的嫡女——他自己也从未见过兰安若,但是他绝没想到兰家金尊玉贵的小娘子,竟然是这么一个拳打四海,脚踢八方,不服就干的厉害人物。
当初山里那只“擒龙”陷阱,就是柳九设下的,他是兰家旧属,对这种陷阱自然是驾轻就熟。柳九初时的算盘是让杜骁发现安若,再辗转将解开陷阱的法子教给杜骁,由杜骁去解救安若,赚她一个人情。他当时是真的没想到,安若竟然知道陷阱的解法。自那之后,柳九更摸不透安若的来历了,他就像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亲眼所见安若种种异处,也知道安若与兰家有关,可他就是丝毫没有往兰家小娘子那里想。
哪晓得安若却早就将他的身份看透了,这次更是一口喝破了是柳九当初设的那陷阱。柳九认为,安若一定早就认出了自己——要认出也非常简单,他名叫柳奕,这个名字,兰家和兰家属下都是熟知的。柳九猜兰小娘子尽管长在深闺,应当也多少听过他的名字。
这次柳九借海外传来的消息旁敲侧击,就是想要挤兑安若,逼她自承来历,好解开心中的疑团,哪晓得被安若反将了一军。待杜骁引出安若的身份,柳九自己先崩溃了:连兰小娘子都被刺上黥印,流配琉球,判了这么重的罪,他知道兰家必然是受了灭顶之灾。
旧主有难,他无法相助,今时今日,竟还在旧主遗孤面前,生生揭了人家的疮疤……而且还是他一力为之,刻意引导,这几乎教柳九心胆俱碎,恨不得一死以谢,此时此刻他再也忍耐不住,面向西北,以头点地,砰砰砰地重重磕下去。
杜骁却觉得安若认出柳九,应该是瞎蒙的。岛上来来去去就这么些人,龙二那些粗人固然不会设那么复杂的陷阱,旁人则都与她无冤无仇。柳九作为杜骁的头号谋士,自然对上岛的神秘女子心存疑惑。排除其他所有人之后,安若自然会将目标锁定柳九——可也亏她耐心这么好,一定要将这招用在刀刃儿上,在柳九发难的时候她才反击,果然吓傻了柳九,让他全失了方寸。
“柳九哥,柳先生……”杜骁在一旁看不下去了,轻轻推推柳九的肩膀,低声道:“令旧主家中,能出这样一位……小娘子,”他原想加上“狡猾狠毒、一肚子坏水”等若干考语,可是看在柳九哭得这么惨的份儿上,咬牙忍住了,“兰家日后想必振兴有望。兰小娘子以后还需要九哥辅佐,你千万不可自暴自弃、自轻自贱呀。”
柳九一听杜骁相劝,直起身一抹脸,不哭了,也不再作践自己了,撑着地面站起身,握着杜骁的手:“杜岛主,你说得对!如你所言,小娘子已是兰家最后一根独苗,她能误打误撞到这个岛上来,就已是上天垂怜,老天爷将她送到柳某身边,由柳某侍奉,这是柳某的福气。”
当晚,岛上汉子们就寝时便没见到柳九,据说柳九去了岛东端,在那条山溪旁守了一夜。
杜骁有些不理解柳九对兰家的感情,不明白这种,即便身在天涯海角,也要侍奉旧主,至死不渝的忠诚。他唯一希望的就是柳九对他这位旧主家的小娘子,能够好好管管,约束一下她的野心。
安若的野心很大,大到杜骁压根儿想不明白:这兰家究竟是怎么教养出这样的小娘子,这么敢想敢做的。可是另一边杜骁隐隐约约也觉得,以安若的品性与手段,若真给她施展拳脚的舞台,她的野心许是真能实现——当然这舞台不能是自己这个岛,她要用的人,也绝不能是自己的这些兄弟们。
*
第二日,正如杜骁所料,安若浑像一个没事儿人一样出现在众人面前,相比柳九的憔悴歉疚,梅念四的担心忧虑,安若实在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美美地睡了一觉,因此这会儿她容光焕发,似乎昨日的事对她丝毫没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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