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2/2）

此刻梅念四面对着火塘，塘里火焰冲天，明亮的橙色在他一对清亮的瞳仁中不断跳动。再往前几步，究竟是浴火而生，成为坚硬而光洁的有用之人，还是支持不住，沦为笑柄……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适才安若凑在梅念四耳边，仅有只言片语。但是为了安若一句“相信”，梅念四自忖可以抛去一切恐惧，迈进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炽热火堆里——至于结果是否真能如安若所言，他可能并不在意。

“梅娘……咳，梅兄弟真是艳福不浅啊！”

“要是我死之前，能入美人怀中被美人这样一抱，那真是死也无憾了！”

接二连三类似的感叹从龙二那边传过来，这岛上怕还是有些人根本不相信什么“托梦”之说，将这所谓的“献祭”看成是一场笑话，梅念四则是个傻子，正要做无谓的牺牲。偏生他们也没有一个愿出面拦着的，在一旁袖手旁观看笑话。梅念四这条性命，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可有可无了。

“够了，你们也该闹够了！”那头崔三和蔡八冲龙二这伙人拼命挥手。蔡八是这出“献祭”闹剧的始作俑者，此刻他见到梅念四真的肯主动“献祭”，这场面不至于闹得太糟糕，心头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崔三则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存了愧疚，陡然发一声大喊：“众兄弟们，梅兄弟是为了咱们，为了咱们才舍身赴火的，咱们给他拜三拜，送他此去一路好走……”话还未完，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崔三这话说完，岛上那些老成持重的汉子大多双膝一弯，拜倒在地，口中喃喃地向梅念四拜别。

紧接着安若在梅念四身后屈右膝跪下来，右手贴在右肩上，这里的汉子们大多识得这种礼节，人群因此微微有些骚动。毕竟以安若这样桀骜强势的性子，对梅念四此举也如此佩服，她的态度多少影响了旁人。在安若之后，余人又陆陆续续地向梅念四拜倒，他们大多从未想过，会有向这柔弱而娘气的“梅娘”拜倒的一天。

最终立着没拜的，就只有龙二与杜骁，前者素来不信邪，所以根本不听崔三蔡八说的那一套。而杜骁则全神贯注地盯着梅念四，他不相信安若会眼睁睁看着梅念四送死，可若真是如此，杜骁便是拼着坏了这“献祭”的好事，也要将梅念四救出来。

梅念四对此充耳不闻，他脚步凝重，一步一步来到火塘跟前。这里的火焰已经腾起半人高，风向微变，炽热的火星便冲着梅念四的面孔扑过来，一阵浓烟将梅念四熏得几乎无法呼吸。他赶紧举起衣袖遮住面孔，一转念，又将双臂放下来，任凭一两点火星扑在他脸上发上，他却挺直了脊背，抬脚，向前迈出一步。

“念四兄弟——”

“梅哥哥——”

“博衍，你……”

见梅念四眼看就要举身赴火，到底还是有不少人心生不忍，出声招呼，似乎想将他拦住。

“别拦他，总得有个人出头给先民们献祭才是，否则大家伙儿怎么能得救？他若不去，难道你去？”蔡八缩在人群里幽幽地冒了一句。换言之，不是他去，便是你。这一招非常厉害，想要出言劝阻的人憋了半天，改口冒出一句：“梅兄弟，一路好走……”

梅念四耳中却只有早先安若教的一句：“克制恐惧，屏住呼吸，耐心等待……”

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勇敢过一回，如果这合该是他人生的终点，他绝不想再给这人世间留下个窝囊的印象。

梅念四深吸一口气，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惧，果断抬脚，向前迈步，只觉得四面八方“轰”的一声暴热，梅念四的须发先受不住，被烟火一燎全都炙得卷起，他的双眼更是被烟熏得泪水直流，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可待到他稍稍镇定，立时发现自己已经在火塘中央：

巫十四堆柴草的时候做了些布置，柴草尽数布在靠向众人的这一边，靠近埋骨地的那一头，柴草只铺了薄薄一层，点火的时候可能又动了些手脚。此刻从汉子们那头看过来，火势汹汹，浓烟滚滚，梅念四头发衣服都渐渐着了。梅念四却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火势不盛，甚至踏了两脚，脚下的火焰就已经熄了。

他甚至发现自己的衣带被点着之后，烧得极其缓慢。梅念四登时记起，他这件衣裳，前两日安若刚借去过，后来给他送回来的时候，梅念四觉得这件玄衣似乎被浆洗过一遍，硬梆梆的。此刻梅念四才恍然大悟，安若怕是在他衣上用了些阻燃的药物，虽然一时灼烫，痛苦无比，可是梅念四却并没有性命之忧。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究竟怎样才能成为，安若所说的，她相信他能成为的那个人。

梅念四在火堆中痴痴地立着，尽管他衣上事先加过阻燃的药物，可是却不能完全阻住火焰的蔓延。没过多久，梅念四发尾尽数被点燃，发梢焦枯着卷起来，空气中传来一阵焦臭味。杜骁在一旁彻底大急，踏上一步高声道：“念四兄弟……”

他并不知火堆里情形为何，他只想叫梅念四悬崖勒马，快从火堆里出来，眼下这情形，许是还有救！

就在此刻，岛上突然回荡起一声声刺耳的声响，是乐十六用竹叶吹出来的，乐十六非常用力，吹得完全不成曲调。岛上的人不用亲眼看见，便能想象海上是个什么情形——海盗必定船多势众，乐十六此刻一定非常慌张绝望。

安若却一声大喊：“大家快看！”

她伸手指向火塘，立刻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部转向那里。

火塘之中，“澎”的一声巨响，梅念四脚下的地面好像陡然塌陷下去一块，梅念四随地面下陷，凭空矮了一截。原本火焰将将能烧到他胸前的，眼下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没过了。

“快看，他在试着拿什么东西！”安若大声说。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梅念四竟然弯下腰去，似乎正在脚下摸索。

“那是什么东西？”

“快看——他，拿到了，拿到了！”有人眼尖，已经透过火焰与滚滚浓烟，见到梅念四已经从脚边拿到一件物事，并且紧紧握在手里，朝空中奋力一挥——

一柄雪白的利刃，直指空中。火光几乎将梅念四整个身体没过，可是他却生生从烈焰中伸出一只手，高高举起这枚利刃。这副景象足够震撼人心，亲眼目睹这一切的男人们，多数即便在很久以后依旧记得这一幕，从而记起梅念四，正是这一刻，让他们对这个“梅娘”的观感从此彻底颠覆。

“老天爷！”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看那件东西。”

“竟然是先民留下的石剑……”

梅念四手里的，真的是一柄完整的石剑，一尺来长，剑刃平整而锋利，剑身洁白而光滑，正反映着红通通、鲜艳跳动的火光。

“真的！”有人喜极而泣，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上天将这东西赐给了他们，所有人眼前都齐齐地洒下一道光，眼前的路便被照亮了，“这不就是先民们的意思吗？我们有救了，不是吗？”

“天赐的兵刃，我们有兵刃了，能御敌了……”

“可只有这一柄吗？”

岛上的汉子们无不大声疾呼，有几个几乎喊破了嗓子。相反倒是蔡八与崔三等人此刻默然立在一旁，目瞪口呆，显然他们想从先民那里得到的“神助”，并非是得到兵器——那不还是得靠他们自己去御敌？

“博衍脚下还有！”安若一眼看清了火堆里的情形，“快灭火！”

巫十四等人灭起火来很是纯熟，蕉叶往火上一覆，噼里啪啦一通乱踩，多旺的火焰也灭得差不多。可这次梅念四还在火塘中，巫十四等人只能拼命用树枝在他身上拍打，梅念四身上着火处不算多，但是人被熏得昏昏沉沉的，软绵绵的几欲摔倒。

安若再顾不上旁的，蹬着她那双蛇皮鞋直接穿过半熄的火堆，打横一抱，就将几乎被熏晕过去的梅博衍抱了出来。这份力气叫旁的男人见了都咋舌。也多亏这个梅娘天生女相，看起来好像是安若是托了自家姐妹出来，这场面才没有显得太过诡异。

尽管梅念四被烟熏得几乎晕了过去，但是他手中依旧牢牢握住了从地下起出的那枚石剑。石剑被埋在地下，竟也被灼得烫手，安若用衣襟一裹，才将那枚石剑取下来，一看便发觉梅念四手心被烫出了好几个大水泡。安若心疼无比，赶紧叫来宁十一，请他给梅念四医治。

在梅念四刚才站过的地方，巫十四灭了火，带着人一番清理，果然见梅念四脚下有个坑，坑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二十几枚完好的石刀石剑，比早先交给崔三保管的那几枚更加完好而锋利，除了有些沉重、不够便利之外，并不逊于龙二从海盗手中夺来的那些。

“甭管这是老天赐的还是先民们赐的，反正……咱们指定是有救了！”

“这一定是先民们见梅兄弟诚心献祭，才肯指点他的。否则怎么可能凭空便有石刀石剑出现在火堆下面？”

“是呀，若是没有梅博衍……梅兄弟是咱们的恩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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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咱先缓缓，明天应该是一波大情节（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