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2/2)
在“陈圆圆”模糊混沌的记忆里,她自懂事起到庄秉到来前,一直是在家中给陈家姐弟俩洗衣做饭、扫洒劳作的那个,虽然她是妹妹、她是女孩儿,但很诡异的,她这个老二,确实是全家最不受待见的存在了。
“陈圆圆”七岁时,陈大娘甚至因为家里光景不好,米粮不够,做出过把她撵出家门,赶到山上自生自灭的事情来。
庄秉稀里糊涂来了这小姑娘身上,对她的遭遇感到抱歉和心疼的同时,却也因为拿捏不好原主对陈家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而本不想妄自与陈家那极品的母子女三人起冲突的。
——诚然,以世俗和庄秉的阅历来看,陈家对“陈圆圆”自然是极为不好的,但反过来,作为一个痴愚,无论如何,是陈大娘把她带到了这个世上,也是陈大娘这样随手给口吃的的态度,把她养到这么大的。
陈家固然讨厌又可恨,但庄秉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占着“陈圆圆”的身体,打着“陈圆圆”的名义,来向陈家讨回一个所谓属于“陈圆圆”的公道。
陈家对陈圆圆做的恶,陈大娘是始作俑者,但偏偏她又是陈圆圆的亲娘,生养之恩大过天,庄秉都不知道到底要不要与陈大娘算账了,陈家那两个小的,作为自小被自己亲娘养歪的熊孩子,庄秉起初,还真没多想过去“替天行道”、“日除一害”的。
即使那两个孩子已经肉眼可见地长歪了,一个劲地配合着陈大娘,齐心协力地欺负着“陈圆圆”。
但现在,庄秉改主意了。
没被不可靠的哥哥掉在狗舍里关过一天一夜的人,大概一辈子都难以理解某些人对恶犬的恐惧与厌恶。
庄秉一边在心里把自己五哥淮阴王翻来覆去地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面色惨白地被陈家的大黑犬一步步地逼到了一处荆棘丛生的小土坡边上。
后边还配有熊孩子陈小弟猖狂的大笑声作为歌乐,更兼之陈大妹尖利的指责声:“都是你,都是你这个丧门星,惹了东边的人,还害阿娘摔了一跤,又丢了弟弟的拜师银子!”
“你这祸害,我陈家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要你这丧门星来!好好一个家,你不给祸害散了不甘心是不是!”
“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恶毒的人,你怎么不去死啊!”
我怎么不去死?庄秉咬牙,被这句生生地给气笑了。
好问题,庄秉冷冷地抬起眼,双目冰寒地看着陈大妹,在心里森森地笑道:我怎么不去死?我还想知道,我死的好好的,怎么就上来了呢!
“我是你妹妹,”庄秉勉强压抑下心底的戾气,平静地望着陈大妹,心平气和地陈述道,“你真要放这狗过来?它会咬死我的。”
这是庄秉给陈家姐弟俩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虽然,就连庄秉自己心里都多少有数:这对姐弟,多半是压根就不稀罕这机会的。
陈大妹脸颊鼓起的肌肉扭曲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狞笑着抢过了陈小弟手里的绳子,毫不在意地扬声道:“我才没有你这样的丧门星妹妹,你这祸害,你去死啊!”
然后冷笑着,一点一点松开了手里的绳子。
大黑犬咧着满嘴尖牙,狰狞地扑了过来。
最近的时候,庄秉甚至能感觉到它口中恶臭的涎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自己手臂上的声音。
庄秉微微阖目,叹息着放弃了。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既然如此,那么……
大黑犬发出一声濒死前的哀鸣,扑过来的身形微微一滞,然后重重地砸了下去。
它脖颈间喷涌出来的鲜血,洋洋洒洒地落了尚且还在状况外完全没回过神来的陈家姐弟俩一头一脸一身。
庄秉用左手轻轻按住指尖微微抽搐的右手,生死一线的极限爆发之后,那划开黑犬脖子的碎瓷片早已被捏成了渣渣沫沫,而庄秉右手五指里,有三根,指甲整整齐齐地炸开,从指尖一直崩到了甲底。
谈起庄秉大长公主,后世的人多半第一反应是她的功绩与权势,而当世的人,则多会感慨其那层出不穷、络绎不绝的裙下之臣,可若是换了洛阳皇宫里的旧人,得到的反应,则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番滋味了。
庄秉自己的亲哥哥淮阴王都曾在醉酒后无情地调侃道:他这妹妹,是当世第一闲人,当世第一懒人,更是,当世第一狠人。
承仪皇后一生给文宗皇帝生了五个儿子,直到最后一胎,老蚌含珠,千辛万苦才得了个女孩儿。
庄秉公主出世的晚上,雀鸟反季惊动,夕阳烧红了洛阳的半边云天,紫气自东边浩浩荡荡地过来,惊得四境之内不少方士掐指一算,张嘴便开始乱扯。
庄秉闺名裴毓箢,毓,是钟灵毓秀的毓。
她及笄那年,以大庄为封号,秉持几代帝王之尊。
她大哥英宗皇帝去世前,床头床尾跪了一地的后妃重臣,偏偏死死拉着这妹妹的手,让她代掌凤印,抚育幼帝,临朝摄政。
庄秉回顾自己那堪称传奇的上一世,都不得不感慨,她那一生,以兄长英宗皇帝过世为界,前一半,是今天要李尚书来讲论语就绝不会有张侍郎敢来说春秋的“第一衙内”混吃等死不学无术生涯,后一半……不提也罢。
但不管什么时候,在身为庄秉大长公主的一生里,她从来,就没有认输求饶的时候。
些许乡野愚民,不过牲畜野犬……我裴庄皇室的大长公主,何曾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