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法灭尽经(2/2)
“禅师说笑了,怎的与我有关?”
那禅师点头,继续道:
“此人便是当朝太常寺太医局令、太医局教授、殿中省尚药奉御、御太医……”宋粲听了且是一个瞠目。
心道:这不就是我爹吗?
提起他这爹来,那宋粲且是有些个阴影。心下便想起其父对其稍有小差便以棍棒相加。精研医道性起,自己扎针还觉不过瘾,便拉他来验针试药亦是常事。
唤时柔声细语,如有不从必恶言嗔斥。
如遇药不应症,必先书笔记之方而再行施救……
倒是回想种种嘴脸断不能与郎中这种温文尔雅相较。
想至此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道:
“断不可与郎中相比吧?”
那禅师听罢且是摇头哈哈笑来。笑罢,却换做一副认真面色,推了茶盏与宋粲,道:
“别的姑且不说,且说这‘戒、定、慧’。其中头一个字,我等便只可望其项背,作望洋之叹也。”
倒是禅师此话一出让那宋粲懵懂,也没见过家里的那个老头“戒”什么啊!戒色?不能,如果真“戒”了那就没我什么事了?
戒肉?更不能了!一顿不吃都跟你急!
心下所想倒是一个:
“他!”字脱口而出,然又觉与父大不敬,便是慌忙遮口。
那禅师见罢大笑,道:
“敢问将军,何为‘戒’?”
此话倒是又让那宋粲懵懂,倒是疑惑的望了眼前这和尚。
心道:老家伙你想说什么?你这出家的和尚却偏偏问我这在家的俗人啥是“戒”?
心里如此想来,却也不敢明说。倒是尴尬的喝了茶,来掩饰自家的心虚。
然这“戒”字写来不难,倒是解来不易,让他有些个语塞。只得挠了头道:
“戒者麽?意为束缚,驯服,克制自我?”那禅师听了那宋粲不怎么自信的话来,且低头与那宋粲添了茶,道:
“将军此意且是与外界与自我对抗否?”那宋粲听了点头。但见那禅师摇头,道:
“乃以形制性,以念克念以习制习也?”那宋粲听罢惊诧,且是忘了谢茶,惊异道:
“莫不如是麽?”
见那禅师又推杯,这才缓过神来,赶紧拱手谢茶。那禅师续道:
“不可为错,只是有些牝牡骊黄……”那宋粲听罢且是不解这“牝牡骊黄”是个什么意思,刚要问来,却听的那禅师又道:
“是为以己之认知制心中之念,若如此亦会略有小成。然,只止步于此矣。”那宋粲端了茶杯,不解道:
“何解?”见其不解,禅师微笑道:
“己之认知唯心也,可有偏颇?”
倒是一句话将那宋粲问了一个傻眼。因为这个事情很复杂。
一个人的认知是源于对外在环境的认识,和外在环境对自己的影响。但是人生活的环境是不同的。
《晏子春秋》这等的经典,这生于书香世家的宋粲自幼也曾被大人逼着读过,“南橘北枳”的道理他也是有些个明白的。便问了:
“郎中可为戒?”那禅师听罢一笑,道:
“郎中?那是因祸得福,得以远离那‘薪火不停,识性交攻’之地。然,此只可称之为‘断’,且不可称之为‘戒’。”
宋粲听了却又是一阵懵懂。这“断”、“戒”之分姑且可以先放下不提,因为着实的听不懂。然,那禅师口中的“薪火不停,识性交攻”又是什么玩意?
心下且是疑惑,遂拱手向那禅师道:
“何谓识性交攻,薪火不停?”
济尘禅师双手合十回礼,口中道:
“人入官场,或为升迁,或为自保,必有所依仗。或为门生乡党,或为翁婿子侄。互为依仗,系生死、共利益者古来有之。此乃薪火不停且欲罢不能。”
说罢,且回头望那抱在一起鼾声如雷的校尉和小沙弥两人,口中又缓缓道:
“而所‘交攻’者,乃同为官之异己。既同为官者必是相熟相知。交攻虽并非初心,然获利于党众……”那宋粲随了那禅师眼光望去,见两人酣睡,倒是不晓得这禅师说这“交攻”看着两人干嘛?
还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便又听得济尘禅师道:
“却如这棋局,每每阴诡异常,夺人生死。官场亦是如此,害人妻女子嗣之策者则常有。此谓‘薪火不停,识行交攻’……”
此言,且是让那宋粲听罢冷汗直流。
说这官场,且为一人荣辱,便赌却一家三族生死也不为过。
也曾见过身边官宦因罪流放,家中男丁充军为奴,女眷押教坊为乐为妓者甚多。如有自戕者,必寻其三族之人顶之。
别人说不得个根苗,但看那边搂着小沙弥酣睡的校尉便是一个管中窥豹也。
其父本是一路经略、军侯家的公子,那荣华富贵便是一个打娘胎里就有。
然,却因其父被人查了一个“贪墨”判了一个弃市。自家便被人夺去了那到手的富贵,且被充了一个奴籍留在京中,由人观瞻任人驱遣,且以儆效尤。
终因不堪折辱而病卧街头,死生无人敢问。幸有父亲施救,但仍不可脱奴籍,便恳请父亲纳了奴籍做了宋家的家奴。
心下想罢,便又是一身的冷汗,遂叹了口气道:
“知性交攻……较之战场刀剑相向,在这官场,却更为阴险狠毒百倍不止……”叹罢,又望那禅师道:
“如此说来,那郎中被贬逐出京果真幸甚也……”那禅师听罢点头道:
“善哉善哉……郎中被贬如我出家。然,较之令尊,只可为‘断’而不可谓‘戒’……”
词话听得那宋粲又是一个疑惑不解,连忙拱手,道:
“何为‘断’?又何为‘戒’?禅师点解。”那禅师不回,又推杯,望了那宋粲,轻笑道:
“断者,如将军所言,以形制性也。戒者:乃以性施行。”
那宋粲听罢便又是一个瞠目。心道:合着这“戒”就是由着性子来啊!这话听着咋这么玄乎?心内埋怨道:老家伙,我年纪尚小,莫要往坏里教我。
其实这句话也好理解,倒不是那禅师诚心要教坏了宋粲。
这玩意说白了跟戒烟一样。没烟抽不叫戒烟,那叫断顿。真正的戒烟是你在我面前随便抽,我也不馋。你给我让烟,我就接着,拿在手里把玩也好,放在桌上也好,别耳朵上也好,反正我就是不抽。闻见烟味就挠嗓子眼肯定是戒不掉的。只有心里不想抽了,才能真正的戒掉。
见宋粲如此顽皮的表情,那禅师倒是收起笑脸,正色问:
“为何戒?”倒是此问让那宋粲哑口。心道,大家讨论麽,怎么的就突然急头白脸的?像刚才一样,心平气和的不好麽?这吓的我一身的汗!
饶是心下抱怨了,却见那禅师看向那佛龛之侧,遂闭目,水滴木鱼石,两耳闻听那“哚哚”之声。口中道:
“人欲如水不可抗,且无穷尽矣。以身断水则愚,水过心不动,则定。”
此话且是让宋粲心下一个不明觉厉,然,能做到“心不动”倒是个难缠。别说白天这心眼活动的厉害,即便是睡着了做梦,这心也是一个歇不下来的!且是一个左思右想亦是一个不解,又问那禅师:
“心不动?”话一出口,倒是心下想来,怎的能让心不动?即便是一个心盲之人,也会想个吃喝活命吧?别说人,草木也有个向光而生!刚想又问,却听那禅师道:
“然,如此,水便是水,石便是石。你便是你,欲便是欲。此谓‘戒’生‘定’也”那禅师说罢,又回眼望那宋粲,惭愧道:
“此乃贫僧不及令尊之处。”倒是一番话让那宋粲又开始咔咔的挠头,心下且是不能将这禅师之言与家中大人联系起来。便是一个口中喃喃:
“水便是水?”那禅师推茶,道:
“身于阴诡之地,却能秉持心性,诸恶不作,众善奉行,收发由性,过往由心。此谓“戒”,非禅学大家者何为?”
此话,且是让那宋粲停下了挠头,呆呆的望了那禅师。然心下且是理解了家中大人因何施恩于人,却又拒人千里。倒不是因为那祖训有言。只不过是不想与这“法灭经尽”之中,陪同那些个“贡高求名,虚显雅步”的人演戏罢了。
想罢,便又喃喃自语道:
“水便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