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杳杳无信(2/2)
走廊的光亮微弱,衬得他皮肤更白,气质冷得和屋外的雨雪融在一起。
但此刻,周京霓被搅乱睡眠后心情不爽,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浑身提不起来劲儿,说话有气无力,“屋里这么暖和,你穿成这样不热?”
“将就。”
“所以你这个点找我干嘛。”她没精打采地往里走。
沈逸岿然不动,抬手腕看表,貌似正经地思索着说:“你大概还有最多十五分钟的时间收拾自己。”
周京霓不搭理他,躺在床上假寐。
沈逸走进来,打开行李箱,把看顺眼的衣服挑出来丢到她旁边,自顾说他的。
“司机说了,今晚Kp指数很高,极光大爆发的几率很大。”
“外面不下雪了,但有风,你穿羽绒服。”
“当然,你不看就继续睡。”
终于,她眼皮动了一下,在沈逸无形的催促下,把凉水拍在脸上,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渗进血液,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在洗手间里彻底清醒过来。
穿上白色羽绒服,沈逸把一条柔软的湖蓝色羊绒围脖缠绕在她脖子上,两圈之后,她闷得慌,尤其是坐上车,狭窄的空间内,空调热风被开到最大风力,气体交换不流畅,她半降车窗缓解头晕,随着车子驶入一片白茫茫的空地,她新奇地看着远处起伏的矮山丘,四处环顾,一寸一寸收揽余景,眼底满是期待,即便如此,还是不忘吐槽一句。
“妆都不给我化,万一今晚真的能看见极光,我怎么拍出很美的照片。”
沈逸睨了她一眼。
外面还在刮凛冽的寒风,周杳杳凭窗而望,胸前捧着热水袋,下巴藏进暖和的领口里,只探出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在眨动,长发迎风呼啸而起,冷的缘故,白净的皮肤泛红,却也无损眉目之间的灵动。
“不化妆是另一种感觉,够好看了。”沈逸音调没什么起伏。
周京霓歪头往后一靠,手拨动一下毛线帽尖的绒球,“少哄我。”
他挑眉,“说了你又不信。”
她漾着笑轻哼。
“小姑娘,你男朋友说的没错哦,你素颜比荧幕的明星好看,化了妆直接碾压曾经的港姐呢!”中国司机大叔透过车内后视镜朝她一顿乐呵呵笑,就是普通话不标准,像港普。
“是吧帅哥。”司机靠边停车,回头说:“到了两位。”
沈逸单手撑着头,腿交叠着搭在前方,闻声掀了掀眼皮,三心二意地“嗯”一声,而后往旁侧稍了眼,白芒的雪光映入他眼底,瞳孔融浸漆黑深夜。
一声嗯。
不知道是在回应哪个句话。
周京霓读不懂他眼底的意味,也懒得猜了,按开电动门,跳下车,仰头看星空中出现的白色云雾状色带时,听见沈逸在后面说“看来今晚能看到”,她弯眸笑起来,像小鸟似的展臂冲下坡,奔跑进一望无际的雪地,风声压在耳边,感觉鲜活的心脏在跃动,她回头,与站在坡上的散漫少年遥遥相望。
他在眯眸浅笑,眼睛像棕血珀。
电影有结局,人生亦如此,但今夜无所谓了,她依旧选择为他沉溺,生命为心爱的少年燃烧。
“沈逸!”她高举胳膊招手,“快来!”
沈逸垂眸,不紧不慢迈步往下走,伴随嘎吱清脆响声,身后雪地,一步烙下一个脚印。
在两人只有几步之近时,周京霓弯腰抓起一把雪团砸向他肩膀,雪溅到他嘴角,她笑得不能自抑。
沈逸拂了拂衣服上的雪,趁她蹲在雪地上划字母时,一把雪扔进周杳杳后脖颈。
“啊!”
“你想死啊沈逸!”
两声尖锐地爆鸣撕破苍穹,伴随少年朗朗笑声。
冰凉的雪灼刺皮肤,周京霓弯腰,头朝下倒出来雪,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挥着拳头冲去揍沈逸,来回追逐几回合下来,两人跑得气喘吁吁,鼻息间呼出大片白色雾气。
她躺在地上,仰望变幻莫测的星空。
沈逸屈膝坐在她旁侧。
“以前想来冰岛是因为《中国国家地理》,想看看这个冰与火共存的国度,想听着瀑布望极光,想站在冰川间看极光,想泡在温泉里等极光,后来你说,这里可以看下雪的海,我觉得自由又浪漫。”周京霓徐徐说着。
“浪漫吗。”沈逸转过头,如幻的月光落在他和她的侧脸上。
周京霓笑,“嗯!”
她看着天空,在心里说:因为你在我旁边,就像万物逢春,船舶靠岸,一切都浪漫的合理。
“我们列个人生清单吧沈逸!”她扬声道。
沈逸轻声疑问,“嗯?人生清单?”
周京霓弯唇,伸出小拇指,“不管以后你在哪,我在哪,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去南极探险,去肯尼亚看野生动物大迁徙吧,一起走遍世界怎么样。”
“拉钩?”她晃了晃手。
沈逸愣了下,看着她伸来的手,沉默几秒后无声笑了下,不再看她,整只手握住那只冰凉白皙的小手,温和道:“有时间一定。”
那手指在手里忽然颤了颤。
他握紧。
她轻飘飘地嗯了下。
一切都静了。
在四面连绵旷野的雪夜,连风都寂了,仿佛只有他们的存在。
......
凌晨三点半,星空下,白条开始变绿,从静止状态开始大幅度舞动,颜色不断变换,极光如倾泻漫溢在天空中的荧光帷缦,丝缕蔓延天际线,星河被神秘绿光萦绕。
“是极光!”周京霓颤着声音,激动地指着远处,挨过沈逸肩膀碰了碰,捂着嘴不可思议道:“真的是极光!好美......天呐。”
沈逸看着她笑了。
“我给你拍照。”他打开手机,听见她说等下。
周京霓双手合十,紧闭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的认真许愿。
“......”沈逸一直看着她,等着,直到她睁开眼睛,替她把帽子拉下去盖住冻红的耳朵,笑问:“刚刚许什么愿了?”
周京霓郑重地摇摇头,笑得嘴角咧起,“说出来就不灵了。”
“......”
沈逸听笑了。
在这些时刻,她总这般像小孩,可爱到无法用巧言花语去描绘,只有眼睛懂。
“三年过得好快呀,一转眼你毕业了。”周京霓忽然感慨。
沈逸说:“是啊,真快。”
“之后打算干嘛。”周京霓仰头往他那看一眼,只停顿几秒,太阳穴忽然一跳。
“你呢。”
“我还没毕业。”她说:“而且是我先问你的。”
沈逸茫然地一耸肩,低下头翻刚拍的照片,“其实还没想好,你呢。”
周京霓盯着远处,“再读一年书。”
“还在澳洲吗。”沈逸始终记得周杳杳曾经的梦想,觉得她值得去更高等的学府深造,所谓命运,不配做她的对手,“不换个地方?”
“不换了。”
周京霓长吁一口气,三年了啊,这一路走来,她总以为造物主捉弄够了就能未来一帆风顺,可最终不得不反复向命运妥协,也释怀了曾经无法理解的遗憾。
她又问回去,“那你一点打算也没有吗?”
“有。”他说。
“是什么。”
沈逸神色没什么变化,举起手机,镜头对准极光,缓缓开口,“大概率也是继续读书,不过我想换个国家,杳杳,考虑之后一起去美国吗。”
话落,“咔嚓”一声。
他目光转向她,等答案。
因为他一句话,周京霓心一紧,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屏息不敢动脑袋,明明该开心的话,心里却不知道为何弥漫酸涩之意,换作以前,她会不假思索地答应,高兴地蹦起来,现在却犹豫了。
她终于有反应,垂眼问:“为什么忽然想去美国了。”
“可能是因为喜欢。”沈逸没法说清。
“......嗯。”周京霓被情绪封印喉咙,眼睛干的痛,好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没情绪地攥了下手指,说:“沈逸,我爷爷见我的最后一面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不要那里了。”
“那换个国家?”
“沈逸。”
“嗯?”
“不论去哪里,你家里会同意我们一起读书吗,沈逸,我顶着政治犯畏罪自杀的女儿的名头,没人会不避讳,你比我清楚,我这辈子都洗不清这个污点,所以你那时才来英国了不是吗。”她咬着牙别开脸,忍着忍着也红了眼。
沈逸只是看着她,一动不动。
“周京——”
“求你了,别说了。”她打断他,眼泪快掉下来。
过了会儿,他听到周杳杳说“算了”,然后看见她笑了笑,“我习惯澳洲了,换个陌生城市还要再熟悉很久,沈逸,我们在各路的顶峰相见。”
良久,沈逸放下了手机,说:“好。”
-
结束旅程,去机场的路上,沈逸无数次看向安静的周杳杳,把那个黄裙子的手工娃娃送给她时,她也只是笑了一下。
她就那么抱着娃娃沉默了一路,就连登机前一刻,也只是朝他挥挥手就走了。
那份喜欢好似永远尘封在那些酒精里。
-
回到悉尼,出租车到达公寓,周京霓在电梯里换着手机卡往外走,准备掏钥匙时,在门口看见一个黄色包裹。
她拿起来。
居然是之前寄往英国的包裹,她打电话询问后才知道,原来是她粗心填错了信息才被退回。
周京霓叹了口气,艰难地推动行李进门,轮毂在地毯上发出巨大摩擦动静,客厅传来一道熟悉声音,她愣了愣,有点儿恍惚地抬头,眼中出现一张许久未见的脸,下一秒,她手骤然松开箱子。
叶鸣舟却平淡的开口,“你总算回来了。”
周京霓直勾勾盯着对面,看见母亲头发更短了,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但貌合神离的亲情不足以支撑太多,她最后默不作声地捡起箱子放到柜子上,换下鞋,绕过杵在原地的母亲往里走。
手腕忽然被拉住,她波澜不惊地回头。
“我在和你说话。”叶鸣舟低声说。
周京霓就笑了,嘲讽又悲哀,“所以您来我这儿干嘛呢,又怎么进来的,是麻烦倪安了吗。”
叶鸣舟眼眶红了,努力维持最后一丝端庄的姿态,握在女儿胳膊上的手松了松,一下,又一下,最后垂落在身体两侧。
“你去哪了。”她问。
周京霓不理,继续往卧室走。
那边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喊她,“周京霓!”
“......”
“你是一辈子不打算和我说话了是吗?”
“......”
“我知道你怨我。”
“您错了,我谁也不怨,你们不是都有自己的难处吗。”周京霓勾了勾嘴角,冷漠地推开门,又关上,放倒行李箱,掰着密码锁,身后门被重新推开。
“你是不是去英国了?”叶鸣舟语速很稳。
周京霓只盯着一个地方,机械的把一件件衣服往外搬,“嗯,然后呢。”
叶鸣舟语气冷下去,质问道:“是不是去找沈家那个?”
“出去。”
“是不是!”
“和你无关。”
“你旷课就为了去见他,你喜欢他是不是?!”叶鸣舟再也忍不住。
周京霓终于停了动作,抬头看前面的落地窗,夜色弥漫,对面高楼灯光恍影,成了黑夜点缀,这一刻,她眼里一片猩红,猛地把衣服砸进行李箱站起身,回身看叶鸣舟。
“我喜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对,我喜欢他怎么了?!”她嘶哑着声音吼,汹涌的委屈情绪让她快要喘不上气,她几乎浑身都在发抖,“你没资格管我!知道吗!”
啪!
叶鸣舟愤怒地甩过去一巴掌。
周京霓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一丝丝血迹,头发凌乱地粘着眼泪贴在脸上,她缓慢地抬手捂着脸,喉咙哽咽得生痛,此刻却麻木地笑了,“打完了?麻烦您从这出去。”
“滚。”她冷静地说。
“周京霓!”叶鸣舟声音颤着,“你知道我们家为什么变成这样吗?!因为沈家!你知道你父亲和爷爷怎么死的吗?因为沈家逼你伯公不得,所以才把他们推出来!他们沈家就是导致这一切的幕后推手,这样了,你还觉得没关系吗?!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去美国吗?!因为沈砚清把周政也在赌场洗钱和欠钱的事扣在你死去爹身上!因为他们沈家是要至我们于死地,是我替那个周政也还清了四千万美金的债务才帮你拿到遗产继承!不然你以为北京那几套房子为什么能完好保留?!”
“他。”她说:“沈逸,他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一切。”
周京霓僵在原地。
她一字不落地听清了每个字,大脑却是空白的,一切来得太快,甚至没给她留出思考时间。
她有点恍惚了。
她身子晃了晃,感觉呼吸不上来,眼前在重影,腿轻的发飘。
她想起沈逸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记起他临去英国前的叮嘱,懂了后来他眼神里的千言万语,知道了他次次的避而不答,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要对她反而更好。
是补偿吗。
还是愧疚。
她好像个傻子,全世界都在看着她越陷越深却没人肯拉一把。
......
一个人下楼到花园,周京霓用残留的最后一丝信念,拨通了沈逸的电话,第十秒就听到了他带着笑的清润声音。
“到了?”
“嗯。”
“我妈来澳洲了。”
“啊。”他也明显一愣。
“嗯。”周京霓无声的,静止的呼吸着,竭力抬头看刺眼的路灯,问:“沈逸......你有事瞒过我吗?”
沈逸沉默了很久,久到手机发烫,才说:“你想问什么杳杳。”
周京霓呼吸逐渐加重,“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我家的事。”
“......”
“你说啊。”她眼眶烧红了。
他说:“是。”
“是你们家害死我爷爷。”
“......”他悲伦的声音穿透而来,“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不告诉我,我把你当成我最重要的人,却连你也欺负我,沈逸,为什么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爷爷对你那么好......”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愚昧可笑,眼泪流进自嘲笑起的嘴角。
“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们。”沈逸又道歉。
周京霓闭上眼深吸气,感觉头晕眼花,扶住栏杆靠着墙滑下去身子,听着苍白无力的“对不起”三个字不断重复在耳边,她哑然失声,“沈逸,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对面安静了。
“沈逸,我求求你了,你说话......”她流下的眼泪,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手背上。
“嗯。”
坚定的声音像一记棒槌砸懵了周京霓,她嘴唇咬得发白,“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拒绝我!”
可沈逸一句话也没说。
忽然手机没电关机了。
周京霓望着漆黑的屏幕,崩溃到了极点,手机摔到地上,她头埋在膝盖上放声大哭,头发乱糟糟地糊在眼角,像被大雨打蔫了的枯花。
她想不通,却也必须接受这一切。
原来隔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不是那道红墙,是她再喜欢,但此刻到以后都跨不过去的生死隔阂。
-
第三个月,沈逸分别往她账号里打了三笔钱,数额很高,最后一次银行提醒风险交易,可一周后,全部钱都被原路退回。
他被她拉进黑名单,联系不到人,尝试把钱再转过去,银行却通知他,查无此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