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都是过去的事了(1/2)
十一月底,周京霓回了北京。
和她乘坐这架飞机一道落地首都机场的还有一架波音747Sp,甚至更早抵达。
走出机舱,干燥的冷空气钻进鼻腔,疼得她揉半天鼻子,正下着舷梯,一辆漆黑的商务车从远处驶来,就这么正对着梯口稳稳停下,连摆渡车都只能让道。
不少人都在纳闷这是来接谁的,只有她把脸低了低。
隔着一段不长不远的距离,后排车窗落下,她余光瞥了一眼那人。
戴着墨镜,上身随意套了一件毛茸茸的杂色毛衣,袖口很长,手腕搭在窗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动,偶尔露出尾戒,冬日的阳光打在那张浓墨重彩的侧脸上,像覆了层薄如羽毛的光晕。
男人摘了墨镜。
越过人潮睨向她。
周京霓叹口气,无奈地往那走。
这人的娱乐公司,自打开业后就一直甩手给尤岚管理,知道她要回来,借由过来视察,二话不说就申请航线。
她走近瞪他一眼。
江樾头朝车内一歪,漫不经心地勾起笑看她。
“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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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回来,周京霓差不多要待一个月,说不定还能赶上元旦,但她不像江樾一样悠闲,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先去八宝山看望了爷爷和外公,又回自己家和光明胡同的四合院打包了一些重要物件,分别邮寄到洛杉矶和悉尼。
中介来拍房屋照片那天中午,天空飘起了小雪。
“周小姐,可以挪一下花架吗,需要检查一下后面的下水道情况。”中介边往本子写东西,边抬头询问。
周京霓正抱臂吸着烟发呆,听到动静,偏头看了眼花盆里那些枯枝干叶,嗯一声点头,把烟头按灭在土里,帮对方抬起来架子,然后往旁边站了站。
忽然手机震了下。
她从裤兜里摸出来,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条IG消息,以为是江樾终于睡醒了,没多想便点开,兀然,一个头像熟悉的陌生账号恍入眼帘。
【视频:下雪的街景】
【oxford下雪了】
周京霓心里猛然一动,跳得不受控制了,眸光顿在看到文字这一刻。断开联系这么久再收到沈逸的消息,她承认自己还是无法做到心如止水,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疯长的草芥,一寸寸蔓缠全身。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回了。
【好巧】
【北京也是】
回完,她点开视频,听到一段同频的声音,“牛津下雪了。”
她曾经在心里和他说过无数次道别的话,下决心真的要和他再见,可听到声音这一秒,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重新具像化,昔日刻意遗忘的那张脸再也经不住掩藏。
手机又震了一下。
【所以我想到你了周杳杳】
看着他回过来的消息,一滴眼泪滑落下眼尾,她握着手机哭了。
有多久没听到过周杳杳三个字了呢。
她都忘了。
除了他,没人会这么喊她。
他又问了一句“你是回北京了吗”,但周京霓只是看了又看,没再回了。
也许房屋中介常遇到卖老房子的原户主,经历过不少类似难以割舍的情况,以为这次也是,她听见旁边男人关问自己一句,“周小姐,这是您从小长大的地方吧。”
“嗯。”她背过身去擦掉眼泪。
中介一个人把花架位置复原了,本子一合,笑盈盈地安慰道:“您放心,我一定帮忙找个好人家接手。”
周京霓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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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房比起四合院,价格低,地理位置又绝好,挂牌不到一周就有人交了定金,对方是对新婚夫妻,要求一个月内清空交房即可。时间比较空余,周京霓打算把大型家具卖到二手市场,不值钱的直接扔了,实在不行就暂时堆放到四合院去。
就是四合院也能顺利卖掉的话,又得折腾。
就在周京霓以为真要倒腾两次时,第三天就有位老大爷包圆了所有木质家具,甚至不砍价。接电话前一秒,她还悠哉地靠椅子上听人家录歌,挂了电话就忙不迭地扯下耳机,迅速联系上一家搬家公司。
江樾正坐在沙发上和尤岚还有一个股东聊着天,一瞥眼,看见某个人抓起大衣,火急火燎地往外跑。
他一声喊住,“你干嘛去啊?”
“有人买家具了,但今天就要,我现在回去一趟。”周京霓顾不上多解释,拉开门就往外走。
江樾也拿了外套跟出去,“我送你。”
“人家不是还在那等着你给意见吗?”周京霓把包斜挂到肩上,迈进电梯,“你不用跟我一块的,我打个车就行。”
江樾没理会,按了负一楼,羽绒服搭上小臂。
对于新人歌手,他哪有耐心给什么意见,来这只是为了满足周京霓好奇心,本打算逛一圈就走,结果被尤岚硬是拖进录音棚,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这会儿累得没劲,靠在扶手上,抬手按了按酸涩的肩头,垂眸往电梯门上映照的那张脸瞧去。
她光顾着整理前面的头发,后面的还掖在包带下,他直了直身子,顺手给勾出来,刚碰到就起了静电,指尖刺痛一下,他微一皱眉,随口道:“外面冷,羊绒衫灌风,你把外套披好。”
“你还只穿一卫衣呢。”周京霓反驳。
“我等会儿穿。”
“我是不冷。”她立马接上话。
“......”江樾瞥了她一眼,放下挽起的袖子,“行。那你等会都别穿。”
周京霓忙着顺头发,不搭话。
北京一到冬天就十分干燥,刚刚被拽他出来那撮头发,因为静电,此刻在空中乱飞,怎么都按不下去,她烦了,掏出来皮筋,三两下盘了个丸子头。
电梯门开了,江樾说:“你运气还挺好啊,二手家具居然也有人买。”
“怎么没人买了,不然哪来的二手交易市场。”周京霓不以为然地轻哼,大步走出电梯,一边四处搜寻他的车,一边念叨,“而且我家不少古董家具,算是宝贝了,比如那对儿黄花梨的滚凳,虽然有点破相,也是明代的呢。”
江樾慢悠悠听着,看她还能讲出什么花来。
“算了。”周京霓看他一副听乐子的表情,觉得跟从小生活在外国的人解释不通,“一会你进我家就信了。”
江樾似笑非笑地哦一声。
周京霓不想理他了。
江樾摸出来车钥匙开锁,见她要拉车门,故意等了几秒,结果还没瞧她,她“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他幸灾乐祸地“呦”一声,乐道:“知道冷了?”
说完,车解锁了。
那边默了半秒,她朝他做了个鬼脸,一溜烟钻进车里,然后他在车外听见她厚脸皮地嚷嚷道:“你能不能赶快上车开暖气啊!”
停车场响起低低的笑声,江樾笑着上了车,瞧了她眼,启动车,“周京霓,刚刚不是不冷吗,这会儿怎么就理直气壮的吩咐我开空调。”
不说破还好,点破了,周京霓抓安全带的手一顿,别扭的脾气上来了,接着就要去关空调。
“......那你关上!”
“关上怕你冻死。”江樾玩味一笑,按住她的手放回去,顺便把她的安全带插进去,收回胳膊时捏了下她脸,不紧不慢哎一声,说:“真是跟哄女儿一样。”
周京霓扭头瞪他。
不等她再有反应,江樾一脚踩下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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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小时,搬家公司几乎把大型家具全部搬走了,周京霓站在空荡荡的客厅看了一圈,江樾就在厨房里抽着烟,忽而看见她走进了书房,掐了烟,也跟着过去。
一进屋,就看见她踩着椅子,手扒在书柜顶上挪动一个大箱子,东西看着挺沉,怕她摔着,他上前替她接过来。
“这什么东西啊。”江樾被灰尘呛得咳嗽。
“相册。”
“还有我以前的东西。”
说完,她接过箱子,蹲在地上解开密码锁。
听到她说的这两样,又看见有锁,江樾提起了点兴趣,也蹲下身去。
“哒”一声,锁弹开了。
周京霓盘腿坐下,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一样样拿出来,又宝贝地摆好在地板上。
她从里面找到两本毕业留言册,家里的相册,好几个日记本,一厚沓奖状,一枚印章,散架的木质手工品,连幼儿园的小红花也在,最底下,是一个曲奇饼的铁盒。
“这么多东西?”江樾扫了一眼地上,随手捡了个小绿皮本,翻了两页,眉头一皱,这什么玩意?笔迹歪七八扭的,一眼望去,一大串加减数字。
他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数学作业啊?”
“记账本,这都看不懂?”周京霓好笑地骂了他一句傻b。
江樾睨她一眼,懒得计较,继续看手里的东西,这会儿总算看明白了,还真是,再细看上面的年份,07年?从小就记账?居然连买了一块钱的橡皮擦也得板板正正地记录好,还有零食单也记录在册。
他翻看着,边问:“你小时候没有蛀牙吗。”
周京霓摇摇头,她从小每天睡前刷牙,牙齿一直很健康。
“果然多卷是什么?”男人啧了一声,“这么多?”
本子被他翻得“哗啦”响,女孩这才往那扫了一眼,接着凑过去看了看,然后长“哦”一声,解释道:“一种卷起来的糖,不过明年就在中国停产了,以后可能就买不到了。”
江樾随意嗯了声,继续看。
屋内重新陷入安静,只有翻东西的动静。光下,灰尘晃动。
看到最后一页,江樾合上本子放回去,又捡起一个密码本,看起来像日记,但是瞬间就被某人抢走。
他懒得计较,只管抱臂看她,末了突然来一句,“不过你小时候挺穷啊。”
周京霓不解地抬头,“怎么穷了,小学每天就有50块的零花钱还不多吗?这都够我花很久了。”
“才50还不穷,还没我小数点后面的零头多。”江樾不屑地笑了。
“......”周京霓无话可说。
江樾从小一个人在新加坡读书,身上肯定有一兜子用不完的零用钱,过得还不知道多快活呢,她就不应该跟他在这些事上掰扯。
“要是小时候你认识的是我就好了。”江樾眯了眯眼,瞅见一张某人童年的照片,拿起来比在她脸前,咂舌地摇摇头,忽然凑近,“那你肯定就是我的了。”
骤然的靠近让周京霓身子一僵,听见这话更是脸红了。
“你,你从小就好色啊!”她不自在地屁股往后挪一下,又嫌弃地瞪他。
江樾看着她的反应,乐了,整个人懒洋洋地站起来,从桌上拿了个烟灰缸,一副败家二世祖厌倦世俗的忧郁派头,靠在墙根处点了根烟,他指尖夹着烟,悠悠笑开。
“我的确有过不少,但那都不算。”
“有过?不算?”她捕捉到一丝不对。
“......”他闭口不谈。
她歪头,继续问:“一共几个?”
“周京霓,睡觉和谈恋爱是两码事。”江樾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掸烟灰,思考了几秒,说:“准确来说,就谈过三个,也不是我喜欢的,她们追的我。”
“不喜欢的人你也能谈?”她一下就捉到了重点。
见他唇角缓缓勾起,周京霓抢先开口,“不许说年少轻狂和小时候不懂事!”
江樾好笑地说一句“过分了”,翻转着打火机,“嚓”地点燃,透过火焰盯那张脸,视线下滑,吐着烟雾低下头,“不过,你这是在复盘我的过去吗?”
“吃醋了?”他劣味一笑。
周京霓压根没想那么多,只管埋头认真整理东西,一心想打开那个铁盒,但怎么也找不到钥匙了,然后就听见他又说起来。
“以前是以前,打算追你之后就没了。”
不管她在没在听,愿不愿意理解,江樾还是解释了,“现在到以后,都是。”
“哦。”周京霓抬头,眼角一弯,朝他伸手,掌心向上,讨债似的掂了两下,“那我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了。”
“多少钱。”
“......”她嘴角一抽,举起来盒子晃了晃,“是过来帮我打开这个。”
江樾多少有点无语,叼着烟,上前拿走了盒子。
也不知道他用什么弄开的,厨房砰砰一阵响,他带着没了锁的盒子重新回来,周京霓激动地跑上去抱回铁盒,看见十五封信整齐折放在里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纸页已经泛黄,上面写满爷爷给予她的祝福,苍劲有力的钢笔字仿佛昔日热闹的场景重现。每年生日她都会收到这样一封家书,字里行间都是关于对她未来人生的指点。
她看到十四岁这封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杳杳从小不点长成大姑娘,是我最大的乐趣!」
可您为什么还没看到我长大就离开了,爷爷,你要是还在话就好了......
周京霓越想越难过,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泪水吧嗒掉落在纸上,视线模糊,她看见站在墙边的男人皱着眉朝自己走过来。
那一刻恍惚间,她感觉一只大手揉了自己脑袋一下,紧接落入烟味很重的怀里,她被他紧紧地抱着,耳边是又低又沉地安慰声。
“乖。”
“......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哭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动不动。
江樾拍着她后背,又低头瞧了眼怀里的人儿,睫毛湿漉漉的,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真惹人怜,让他也跟着心疼。
“别卖了,我替你赔违约金,以后还能随时回来看看。”他说。
周京霓艰涩地笑了,鼻音浓重地勉强挤出一行字,“你不是说了吗,都是过去的事了。”
会过去的,她会好起来的,还有那么多人希望她可以幸福不是吗——是母亲卖掉公司股份,两个舅舅又补了剩下的钱才填上那四千万美金窟窿,才让她拿到这套房子,即便如此,大家对于外婆把四合院赠予她的事情也无任何异议。就算为了这些,她也要更勇敢。
卖掉这些,还给她们钱,彻底结束在北京的过去,她才能真的重新开始。
“那别想了。”
“嗯。”她点头。
江樾没再说什么,替周京霓把东西重新放回箱子,陪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泛着岁月痕迹的旧房子,走在后面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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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的来临,也不知是幸运还是突然。
圣诞还没到,四合院也卖掉了,还是一次性全款付清,周京霓挺惊讶,是谁这么大手笔,毕竟面积不小,价格高达八位数,但买家是位美国华侨,由代理律师全程跟进,她没能见到本人。
“最后确认无误的话,您在这里签字。”中介经理把合同分别翻到最后一页。
“好。”
周京霓拿起笔,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客厅。
电视机桌上那张合照片已经泛黄了,那是1997年的7月1号,全国都在庆祝香港回归祖国,她趴在外公怀里,一身粉色公主裙,小手握着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城墙上看烟花表演。
转眼过去的十八年像做了场浮华绮靡的梦。
灰扑扑的北京一直没有什么烟火气,可这里是她的家,连空气都有莫名归属感,走在西城区的人行道上,旧城墙上的树影都是故事。最后卖掉外婆这套四合院,意味着彻底告别过去,也代表,以后北京只是一纸黑字的祖籍地。
想到这些,周京霓还是有些不舍。
笔尖在纸上压出一个黑点,她在一声“您可以再考虑一下”中回过神来,很快签下名字。
“周小姐,买家让我代他询问一下,如果您不再需要这些家具的话,他想买下全部,交房时会单独估价。当然,您不方便带走的任何物件,都可以留下,我们可以帮您处理。”律师简单转述道。
周京霓有些意外。
这买家未免太贴心了。刚才她还纠结这些陈年杂物该何去何从。
这里不同于自己家,每个摆件、每本书,任何东西都充满童年记忆,丢了舍不得,卖二手也不会有人要。
“那麻烦了。”她礼貌一笑。
律师回了个客气的笑。
看见中介把房屋钥匙放进牛皮纸袋,周京霓终究还是难过了下,胸口有些闷,想了下,叫住对方。
“前几天打包的急,我想检查下有没有遗落的物件,麻烦您稍等下,或者留给我钥匙,等下我送到店里。”她委婉地解释道。
中介人不错,把钥匙留下就走了。
周京霓走遍角角落落,也只有那张合照被粗心遗落,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什么,顾不及台阶上滑溜溜的冰,大步跑向仓库。
翻箱倒柜到最后,铁锹的木柄居然断了。
她无奈之下从厨房找了个最大的铁勺,从后门来到后院。
萧寂的后院中,白雪压在红柿子上,像灯笼似的。
她站在树下,就这么难过了。
小时候的每个冬天,柿子都会被外婆摘下来十几个,整整齐齐摆在窗台上,冻柿子里带着冰碴儿,但很甜。
后来上小学了,外公每天都要带她读诗词,这柿子树下,就是她背词的地方,日日复年年都如此。
如今外公不在了。
童年也回不去了。
还有那个少年啊,充满了她整个青春的沈逸,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她回头,在这一刻,像是回到了九岁的冬天。
…
下完雪的午后,她给外公背诗,结果卡词了,正绞尽脑汁回忆呢,忽然背后传来一阵笑声,一回头,远远地瞅见了沈逸。
他懒散悠闲站墙角那咬冻柿子。
冬日阳光照在少年身上,他笑起来,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清秀气质。
然后院子里传出他稚嫩低柔的嗓音,“亭亭雪,没青松,杳杳云,世藏百鸟。”
外公拍手赞叹他过耳不忘。
但她不开心了,“都怪你打断我!”
沈逸走过来嗤她,“你姥爷读过一次我就记得了,你怎么回事。”
她立马不爽了,抢走他手里的冻柿子,“烦死了!你不许吃!”
外公笑她孩子气。
“小气鬼。”沈逸哼笑道,但不计较,而是规规矩矩地向她外公问好,而后义正言辞地说:“您放心,开学她就转到我们班了,以后我天天替您督促她学习!”
…
想到这个,周京霓蓦然气笑了,伸手摘下一颗压弯枝头的柿子,随意擦了擦,咬下一小口。
舌尖又涩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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