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2/2)
“外公都没和我说过。”她吸了吸鼻子。
“你虽然没亲耳听到,但是他告诉我,我才能讲给你听,所以都一样,我们都一样爱你。”他声音柔和,和寻常的告白不同,往事娓娓道来,就像在说一个故事。
周京霓想去看沈逸什么神情,然而他仰头望天空,唇角微勾,烟花幕下,目光如注千顷星光,沉缓迷离,与记忆里的他重叠。那年也是冬天,他孤独地坐在车尾,旷野之间,点了一根烟,就这么仰望苍穹,如一幅蒙尘的画,不同的是,此刻少了苍凉,多了温柔,她也不再遥遥相望。
“我和你,最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别人,”他低下头看她,“外公在看你呢,你难过他也会伤心。”
她眼眶红了,扣紧着他的手。
“我爱你。”他说。
“一直爱我吗。”
他淡淡嗯。
她有些哽咽,“一直是多久。”
入夜的香港有些冷,刮雨点了,风拂过,树叶簌簌飘落,雨水滴落在眼尾像流了一滴眼泪。
他在这句话上沉默下来。
她伏在他肩头。
他不言,她不语,其他人热热闹闹。看戏之人最后总入戏最深,悲欢离合都洒在夜晚。
一直到雨下大,地面开始积水,他拉着她往回走,她往回收手,走得很慢,雨水遮掩了视线,他停下脚步,回头停顿了一秒,捧住她的脸,狠狠亲下去,回答永远,呵出的热气喷洒在她脸上,丝丝暖意让她浑身一抖。
雨越下越大,院子陷入昏暗,草坪的星点灯光与月光倒影两人的身影。
她落下胳膊,向他看过去。
他同样注视她,眼波蕴着无限风韵。
让她想起他深情告白的样子。
墙边栽种着整齐归一的树木,在风雨中疯狂摇曳,这注定了今夜不是普通的除夕夜。他们静静守候彼此,淹没在潮湿夜色里,一端连着天际,一端连着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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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之后的六天里,他们白天在房子里打牌,或者各自忙工作,无聊就出去逛一圈又回来,黑夜里在床上相拥缠绵,销魂快活。
周一这天中午。
Lucas带Sia回上海,送去机场的路上,叶西禹听闻可以一起见徐善同,二话不说订了下午的机票也要回去,行李也不要了。
沈逸轻嘲他总算心里惦记正事了。
周京霓觉得叶西禹大概是被邵淙打击后,真要重振旗鼓搞事业,毕竟叶叔叔讲过,要是他还继续不务正业,家业再大也将和他无关。
回去的路上,她在路边看见一辆有些老旧的商务车,玻璃上了个搬家公司的标贴,停靠在路边,隐约记得出门时就在这,但没多想,毕竟这每日来往许多车,兴趣是哪户在搬家。
祁世霖和谢珈音刚起床,听见他们回来的动静,询问吃什么。
他们在订餐。
沈逸说都行。
周京霓也顺着话这么说,听到谢珈音想喝奶茶,拿自己手机让他们点。
……
荧幕投影上一部爱情电影,四个人各占据沙发两端,两两相靠在一起看前面的屏幕,时不时共同笑出声。
第一份餐送来时,沈逸和祁世霖下楼取的,然后两人就进了厨房,待奶茶来了,周京霓想起谢珈音怀孕了,让她好好休息,自己拿了手机下楼去取。
打开大门,她探身往外看了眼,没看到有人,又往外走了走,还是没找到,就拿手机打给外卖员。
电话嘟了几声。
没人接。
她有些纳闷,正往回走,手机兀自响了,接起来,就听到一道询问,问在哪,说没找到门牌号。
外卖员的腔调是很浓重的北京话。
香港不少外来务工人员,她觉得蛮巧,就继续往外走,听那边报了个门牌号后告诉对方继续往前走,特意站路口等着,结果还不等她看见人,就听见后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
有个脸部全副武装的男人朝她跑来,她注意到这人手上空着,不是外卖员,全身僵了一秒,直觉不对劲,往回跑,才想起大门关了。
密码,她早不记得。
人脸识别也没录她。
完蛋。
果然下一秒,男人抓住周京霓肩膀往后拖,警告别出声,力气大得不是对手,她抓住门把手死死抵抗,试图去按门铃,被发现后直接上手拦腰抱她。
同时,身后传来车声。
周京霓一回头,精准瞄见那台来时看见的破商务车。
合着早盯上她了?
“老实点!”男人扣着她的肩膀往那走,压低声威胁,“配合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否则别怪我不怜香惜玉。”
周京霓脑子一团浆糊。
她想不明白,绑架她有什么好处,住这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银行账户里小数点后的数字长度都比自己存款长。钱没有,图色吗?还是父亲生前的仇家?
她咬牙让自己冷静。
男人一路拖拽着她上车,一只脚迈上去,她余光瞥见一台帕加尼从山上驶下来,来不及多想,拼命露脸,喊救命,下一秒被一股重力推进车,腰还被踹了一脚,痛得她整个人弯曲在座位下起不来。
担心男人身上有刀,周京霓不敢再轻举妄动,压下心里的恐慌。
“两位绑我干嘛?”她一步步试探,“要多少钱?我给你?”
“闭嘴。”
“大哥,”她嘴甜哄上,无辜一笑,“我不记得见过你呀,咱们无冤无仇,那房子主人不是我,借住而已,钱都在账户里,密码我可以告诉你。”
男人不理会。
周京霓规规矩矩坐好,低着眼皮,悄悄打量男人。
瘦,中等个子,戴眼镜,和她差不多高,皮肤挺白,指腹痕迹不像干粗活弄得,大概是岁月的沧桑,估摸四十前后,衣服甚至来自一个很低调的名牌,越看越不像普通人......又想起是北京口音,猜测真有可能是父亲或爷爷的仇家。
司机倒是没那么凶,点了根烟,瞅着后视镜里的她吞云吐雾,“小姑娘,不用那么多废话,我们不找你要钱,但是,要不着可就另码事儿了。”
“那是?”
“要怪就怪你跟这么个人。”
“啊?”
“怪不得周家没落,生出来这个没骨气的女儿,竟然能跟爷爷父亲的仇人在一起,真可笑。”男人轻嘲,“不过他倒是也敢,就让我看看你们的爱值什么价了。”
周京霓脸色变了,冷冷看了两人一眼,不说话。
男人眯起了眼睛,继续刺激她,“怕是不知道沈家都是什么人吧,他们家哪个手上不沾满血污,玩权的,搞起来人可是不择手段,真是不怕死在人家手里啊。”
周京霓懂了。
这人是沈家的仇人,的确不是冲她来的。
“我哪懂这些,”她假扮委屈,无辜地说:“你既然这么说了,绑我也没用吧......”
男人打断她,“以为我们费这劲是想弄你啊?要不是沈逸那小子不单独现身,老子才他妈不搞你!”
“这样吧,我给你转钱......”
“行啊。”男人轻轻一笑,口气却不容置喙,“不过你那三瓜两枣怕是不够。”
“你要多少?”
“五千万美金有吗?没有的话就乖乖配合我们,还有,安静点,把嘴闭牢了。”
周京霓微微皱眉。
同时,她的脑袋被一件衣服随便套住,手腕被绑到后背,脚腕被胶带缠上。从一路颠簸,拐弯次数,周围杂音,她在心里有了几本定数,判断不是荒郊野岭,像贫民窟的闹市区,过了会儿又安静下来,下车后走了一段路,还上了电梯,根据秒数猜测楼层不高,不过大楼的位置估计挺偏僻,半天没听到除他们三个之外的其它动静。
她被扔进一个昏暗潮湿的房间。
砰!
门被关上。
后背撞到桌角,咣当一声,砸落了什么,周京霓摔得骨头快散掉,痛得闷哼一声,哆嗦着上牙打下压,缓过来头晕。一片漆黑中,只有水嘀嗒的声音,恐惧瞬间被无限放大,她的脊背都腾升一股寒意,蜷缩在角落不敢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外面响起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又离开。
周京霓片刻不敢休息,整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那两人对她怎么样。
绑匪本质都是亡命徒,撕票,强奸,法制新闻天天循环播,以前家里人雇保镖跟着她,就是担心发生这种事,没想到有朝一日真遇到了。
她不信这两人会轻易放过她,只能赌那百分之不到十的概率。
......
不知过了多久,周京霓晕晕乎乎间听到房门被打开,一瞬间就清醒了,然后走进来一个人。
灯开了,她浑身绷紧。
眼镜男上前扯掉她的眼罩,撕掉封嘴的两层胶布,扶正她,另一个人摸出一部老式手机,当着她的面拨下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掉。
那司机原形毕露,没了好态度,骂一句操,继续拨,又被挂,气得一脚踹到椅子上发泄出气,周京霓紧紧闭了下眼,跟着抖,旁边眼镜男终于张口。
“打给他助理。”
这次果然打通了,对方询问哪位,周京霓听出这好像是沈砚清助理的声音。
“叫你老板接电话。”眼镜男道。
“王局?”时晋顿了一秒,“沈总在开会,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在会议结束后转告。”
“人命的事你也管的了?”司机猛甩周京霓脸一巴掌,让她喊叫出来,继续说:“听见了吧!现在就找你老板过来!”
周京霓被这一耳光打得头晕耳鸣,皮肤像麻了似的失去知觉,好一会才感觉脸颊那边火辣辣的疼。
“……”电话那安静了几秒,时晋大概犹豫了,很快,她听见他平静地说:“稍等一下。”
静悄悄的环境下,时间流淌的格外慢,只要手机那边没人讲话,周京霓心里的恐惧就上升一分,生怕沈砚清忽然来一句要杀要剐随你便,这么想着,之前伪装的冷静几乎被瓦解,甚至不敢动一下。
几分钟后,房间内响起一道沉缓的男声,“王平生,和我的账算到别人头上了?”
“沈砚清,你他妈好意思说!”被叫王平生那人一下子火了,抢过来手机,怒吼道:“不是你搞我家,老子用得着现在到处躲!”
“我搞你?当初警告你的时候,忘记我们怎么说的了?”说到这,沈砚清很轻地啊了声,笑的声音,难说什么心思。
“你笑什么!”
“原来是躲去香港了。”沈砚清笑了笑。
这一句话噎住了王平生,气得双目喷火,半天才缓过来,意识到气场压不过,这回倒是不吼了,开口也是笑,“咱们好歹有情谊的,当初我为了保你和陆家那位,可是赌上了前途,您如今不仅不帮我,还过河拆桥可不好吧?”
“过河拆桥?你少收钱了?”
“你……”
“公平交易何谈情谊?”
“……”
“我给钱你办事,堵上前途是你自愿,还是我不给钱,王局会心甘情愿的俯首听命?”
“……”
“绑一个无关的女孩来威胁我,是不了解我,还是你想自己的前半生白混了?”沈砚清嗓音又低又冷,不太在意地说了句,“王平生,康庄大道不走,在这祸及无辜,你放人,我就当没接过你这通电话。”
王平生不听,“当初你父亲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沈先生却找上我,不就是自知这事儿若捅出去能烧红了京城整张天。”
“是啊,然后呢?”
“你,”王平生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自若,咬着牙说:“我告诉你,今儿你不打钱,你弟弟可不一定,我看他可是很爱周家这丫头呢,还有,我死也要把你们拖下水!”
“想拖我下水?你拖得了就不会使这招了,”沈砚清不怒反笑,“既然你觉得威胁我不管用,怎么不直接去找我弟弟呢?”
这句话直接反向戳中了王平生心窝子,他自然是知道沈逸没有这笔钱,想绑的人也压根不是这女孩。
他一刀子摔到地上。
周京霓听得心惊肉跳,就怕那一刀子对准她扎过来。
王平生这回聪明了,不听他的,自说自的,“沈逸在香港为了她打架,听当晚在里面的人说,被打的那人可是没救活,要不是夜店老板封锁消息,你弟弟现在可是新闻上的杀人凶手!”
说着,他停顿一下,讽刺道:“沈砚清,这事儿八成也是你压下来的吧?那你猜我有没有那晚他打人的视频。”
沈砚清一时没说话。
王平生继续逼进:“七千万美金,走u,刚好一比一,到账视频销毁,我放人。”
听到钱数,周京霓漂亮的一张脸血色褪了大半,更清楚沈砚清是什么人,他最恨被人掣肘。她皱紧眉,“你疯了,他不会给你的。”
眼镜男冷眼扫过来。
“有你什么事!”那个司机拎起刀子对准她胳膊,相差分毫,刀刃刺进皮肤。
白炽灯下,刀刃泛着刺眼的冷光。
周京霓苍白了脸,咬着唇,静静等候。
果然,沈砚清开口就是一句,“钱我有,前提是你威胁的了我,就凭一个视频?你觉得我怕吗?”
王平生说:“你不怕,不过大家互相给对方保留点体面,否则您不好交代,我也不好做人是吧?”
“王平生,你想干嘛?”
“沈砚清,大家都是权力场里混过的,怎么杀人不见血您最懂。”王平生盯着周京霓,慢悠悠说:“不过,我可不想杀人,而一个人只要不死,折辱人的方法有的是,尤其是对付女孩。”
说着,他上手撕开她领口,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却没兴趣继续下一步动作。
周京霓却在一瞬间不怕死了,觉得死亡也不过一刀下去的事。
王平生站起身,举着手机来到窗边,猛地拉开帘子,让阳光刺进来,看见地上的女孩紧闭双眼,冷笑道:“你不在意她死活,你弟弟呢?”
沈砚清不说话。
沈砚清很重视亲情,家人,拿沈逸做要挟其实没用,而且那个视频威胁不到他。逼到这份上了,也没挂电话,也没发火。
周京霓有些意外。
“视频你可以压下去,可民众心里的声音可压不住呀,沈老板。”王平生激他,刻意咬重最后几个字。
“你弄死我好了。”周京霓抬起头,死死盯着他,“要么你拿走我的钱,放我走,我保证不追究。”
话音落音,司机男沉不住恼火了,“让你说话了吗!”
刀尖扎进来那一瞬间,周京霓下意识尖叫一声,接着,领口被死死拽紧揪起,勒得喘不上气,整张脸憋红,男人松开手,她被摔到地上,咚一声,又一脚踢上来,正中小腹,她感觉五脏六腑错位似的疼,眼泪溢出来,浑身颤栗,看着血液流淌下来,衣服混杂着地上肮脏的灰尘黏在伤口上。
电话那头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开始谈判,“激将法没用,和平谈判要是牵扯人命,或者别的,我也保不准王局有没有机会花我的钱。”
“那就别废话,打钱!”
“我这人不喜欢劝人收手,只提醒你适可而止。”沈砚清声音冷得骇人,“八百万人民币,多了免谈。”
“你在开玩笑?”
“我弟弟玩的再过火,有我在,照样风生水起,不用您担心,视频想发就发,之后自然有人会代我去问候您。”沈砚清说话的语速缓慢,吐字清晰到所有人都能听清。
王平生见识过沈砚清的手段,不敢拖延时间,知道七千万美金没希望,只能要求把八百万的价格提上去,顺便拿女孩做条件。
“之前收我的那些钱,还不够买条人命?”沈砚清停顿了一会,房间随之安静下来,在王平生要开口前,他继续说:“你要觉得不值,随你便,我没兴趣为一个无关的人加价买单。”
“她可是你弟弟的人!”王平生特意强调。
“我救她是做慈善,不看任何人的情分,不救算连根拔起永除后患,”沈砚清不急不缓地说:“不过就是个政治犯的女儿,你觉得很重要吗?”
王平生目光冷厉,半分不让,“沈逸怕不这么认为。”
“你要是聪明人,就该知道,沈家还轮不到沈逸说了算,要不你问问周家人?”沈砚清嗓音里透着不耐烦。
周京霓眨了下眼,一股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在心脏间穿堂而过。
从父亲入狱被剥夺终身政治权利,最后畏罪自杀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洗不清身上的脏水。早猜到沈砚清不会花钱救她,可听到这些话,心里还是忍不住难受。
每句话都好像在点她,沈逸和她不可能有未来。
“沈砚清,你不愧被人骂冷血啊,我要是真杀了她,你弟弟听到这些录音,怕是会恨你一辈子。”王平生恨恨地磨牙。
“你不想自己孩子背上更难听的名声吧?”沈砚清的声音变得索然无味,似乎已经没有兴趣再掰扯下去。
“我自然不想杀人,今儿就是要钱要说法的,”王平生提高音量,“赵家,陆家哪个不是你们父子俩的狗腿?!这次背后检举的事不就是姓赵的弄老子!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随着余音殆尽,四周静下来,仿佛隔着屏幕听见沈砚清无声一笑,似乎压根不想继续搭理他们。
就在周京霓以为电话要挂掉时,房间再次响起他的声音,“要怪就怪你胃口太大,吃胖了坐不下那个位置。”
“沈砚——”
“为官呢,清正廉洁摆在首位,做生意呢,讲就余地,人呢,不能既要又要。”沈砚清语气轻松,仿佛轻描淡写一件不关己的小事。
王平生听笑了,“你跟我讲这些不觉得可笑?老子要是清廉当初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周家不也是这么被你父亲逼上绝路的!事到如今,别跟我说这些门面话!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就要钱!”
沈砚清随意噢一声,不接话茬。
电话那边静默三秒,声音变了人,“王局,沈先生还是那句话,钱多一分都没有,视频和人一起见到,否则您今日踏不出香港半步,下场和周茂华一样。”
王平生盯向她。
嫌恶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失效的筹码。
除了身体上的疼痛,周京霓内心没有丝毫波澜。她低下眼皮,嘴唇蠕动了几下,缓慢闭上眼。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这些年的很多事。
她觉得自己一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平静。
曾经以为自己的执着是为了心中的不甘和情爱,此刻再想,更多的是跌跌撞撞走来这一路,见过无数浮光,遇到过愿意珍惜她的人,在世态炎凉的宦海沉浮中,仍有旧友不舍不弃,才试图蜉蝣撼树。
真爱尔尔。
所有都在赌罢了。
......
“五分钟的考虑。”时晋说完就将电话挂了。
“八百万?这钱够老子干嘛!”王平生狠狠摔手机,迈开腿往外走,忽然一顿,冲回来死死揪着周京霓衣领,眉间横肉纵横,生出狠戾的眼神,“沈逸那小子手机号是什么?”
周京霓屏气凝神,缓慢抬眸,“他没有你要的那么多钱。”
“手机在哪!”司机喝道。
说着,那粗砺的手掌伸到周京霓屁股上,伴随男人贴近,嘴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口臭,在潮湿肮脏的环境下,她快要反胃,强忍着一切软下来态度,脑子转了圈,脸上挂了委屈可怜的神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主要我和他都不是男女朋友,顶多算情妇金主,他不会救我。”
“我问你什么关系了吗?!”男人抓住她喉咙。
窒息感一瞬而来,濒临死亡大概不过如此,周京霓憋得咳嗽都艰难,直到手机被拿走,一下子被松开,她倒在地上,大口攫取着氧气,胸口的玉坠就这么从破碎的领口露出来。
司机问密码。
周京霓疼得喉咙发不出声。
王平生到底经验多,担心她的手机有定位,不要手机号了,吩咐关机,并且一眼瞄中了她胸口的玉,一把扯下来攥在手心里。
“这个值不少钱啊。”司机看过去。
周京霓脸色暗了一秒,沙哑地大喊:“这个不行!”
王平生笑一声,一把收到口袋里,“看来这个东西对你很重要,行啊,钱到账我还给你,少一分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往外走。
司机临出门前还踢她小腹一脚。
周京霓疼得直掉眼泪。
......
香港又下了场冬雨。
沈逸来到客厅,不见周京霓身影,询问谢珈音,听说是下楼拿外卖了,就等了会儿,几分钟过去,雨越下越大,他有些坐不住了,下楼去找,却压根没看见任何人,找遍别墅内外,唤了几声周杳杳都没人应,打电话显示关机,不安渐渐漫上心头。
他顾不上别的,拔起脚步冲到地下一层去查监控。
“怎么了?”祁世霖跟进来。
谢珈音也关心道:“出什么事了?”
沈逸不说话,一边调电脑,一边克制着担心,心念只是出去了,却发现门口三个监控都被人动了手脚。
画面静止,电脑黑屏。
祁世霖提醒还有院子里的。
沈逸最后从阳台监控看到她的身影,看清了门口那一幕,确认她被人拖走这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停止流动,脑中嗡地一声作响,手都在抖。
祁世霖放大画面,冷静地向妻子示意:“报警。”
谢珈音连忙拨打报警电话。
通电话这几分钟,沈逸听得心烦意乱,拷了一份视频发到手机上,下楼短短几步路,走得虚浮,转头撞见保镖低头站那。
他想发火,最后也压制下来了。
安静的客厅一霎那降至冰点。
祁世霖徒劳地试图安抚他,“警察马上到,别着急,一定不会有事。”
沈逸却没法用这些话安慰自己,甚至不敢想她在这段时间会经历什么,他愈想愈烦躁,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你去哪?”祁世霖喊。
沈逸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保镖紧紧跟上去,生怕再出意外。
车子从太平山一路冒雨飙速开下去,拥挤的街道上满是人群和车流。
跟在后面的保镖,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瞪大了眼看见前面的车按着喇叭直直窜过红灯,差点和对头车撞上,一个急转弯又拐走了,顾不上别的,只能跟着一路狂飙到警察署大门口。正要外出执行任务的几个工作人员呆在原地,眼瞅着一台黑车冲着警署大门飞驰而来,猛地刹车停在门口.
沈逸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整个身子受惯力冲出去,他推开门跳下车,把钥匙丢给保镖,大步冲进警署大门。
工作人员听闻了来龙去脉,见沈逸着急,拨了通电话,上报一位高级督察过来接待,接着带他到一个房间。
看完视频,督查带人去查看道路监控。
等了有十分钟,沈逸只要听不到消息就始终心绪不宁,下楼淋雨抽了根烟,等抽完,抬腿往回走时,兜里手机震动。
是母亲。
这边正出事,他实在没心情应付那头,犹豫了半秒,按掉,下一秒,微信弹两条语音,点开,是语气很差的问他在哪,命令他接电话,电话又响起,这次变成沈砚清,手机在手心里嗡嗡震动,这一刻他靠着门口柱子,胸口那口气憋得快崩裂,呼吸不上来,用力压下手抖,终于点下接通。
沈逸把手机搁到耳边。
“你在哪?”沈砚清的声音听不出温度,倒不似母亲那般责问。
“在外面。”
“我问你人现在在哪。”
“警局。”
“沈逸,”沈砚清平静喊他一声,缓下来语调,“我是不是说过,做任何事之前都和我讲。”
“嗯。”
“春节不回来,骗我去香港是和叶西禹,祁世霖还有徐善同表弟Lucas一起过年,如果不是有人找到我,我还不知道你瞒着干的事。”
“没想瞒。”
“非要我点破?!”
“对不起哥。”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过你,不要做出格的事情,否则船怎么翻的都不知道,如今走了这条路,你不清楚有多少人在盯着你?还是你觉得父亲和我能护你一辈子?”
“……”沈逸攥紧手机,大步往回走,没心思考别的,只问:“绑匪是不是找你了?周京霓人在哪?”
“她在王平生手里。”沈砚清直言。
“多少钱放人?”
“……”
“你在听吗哥。”
“嗯。”沈砚清尽量控制火气,声音多了些许清冷,“今天不出这档子事,你会主动告诉我这些吗?沈逸,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做事考虑后果?没有能力就不要再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哥。”沈逸这一个字喊得用力,声音颤抖,听不到回应的这几秒,他手抵着墙,头无力地垂落下去。
沈砚清沉默三秒,给他一个数字。
听到这笔钱那一刻,沈逸几乎毫不犹豫地说自己来给,可一刹那意识到什么,他名下只有不动产,没有任何可立即挪用的大额流动资金,两千万都是天文数字。他想都没想就给叶西禹和祁世霖他们发消息。
在这十几分钟的等待时间里,沈砚清并没有催,似乎知道他想干嘛。
第二十分钟,手机响了。
祁世霖二话不说就打了三百四十万过来,紧接着是一条微信。
【刚投出去一大笔钱,卡里目前只有这些,你先用,我现在联系家里】
他回谢谢。
接着就是叶西禹的电话。
叶西禹刚上廊桥准备上飞机去上海,听说周姐被绑架,人都傻了,愣了几秒,骂了句我操,当场扔了机票,马不停蹄地往回跑,一边转来手头上的七百多万,一边要沈逸的位置,恨不得挪公账,接着挂了电话,说向家里要钱。
两笔也不过一千万。
自工作后,沈逸账户再也无大额资金入账,卡里仅剩的几百万还是当初周杳杳赚钱后还给他的那些本金和利息。
沈逸再次拨过去电话。
沈砚清问:“想好怎么解决了?”
沈逸一言不发,转身迈上斜坡,许是站久了,步伐有些发抖,地上有积水,所以走得不太稳。前脚踩上大理石边沿还没落稳,被旁边一位满身泥泞污渍,牵着个小女孩的男人撞了肩膀,让他踉跄地差点摔倒,下意识去扶墙,手机从手里掉落。
砰!
手机背面朝上,那张照片露出来。
他弯腰捡,手在微微颤抖。
雨水滴落在上面。
混浊的视线中,一只小手替他捡起来,小女孩把手机在裙子上擦了擦,递给他,稚声奶气地讲粤语:“对不起哥哥,爸比不是有意的。”
沈逸垂下眼睛,半晌微微一笑,说没关系。
男人又再次道歉,然后紧紧牵起小女孩的手,撑起一把雨伞离开。
沈逸回头注视。
看着这样画面。
雨打湿了脸庞,像泪水。的确如大哥所言,他现在连保护心爱的人的能力都没有。回头继续往上走之时,他举起手机。
“哥。”
“嗯。”
“......我的确解决不了。”
沈砚清不答反问:“你那天在夜店打架,那人没救过来死了,你知道吗?”
沈逸不知道那人死了。
“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了你自己,更是背后的我们,我一再退步帮你向爸妈那隐瞒,是给你时间处理好感情的事,既然你没有能力同时肩负感情与工作,就择其一。”沈砚清言辞有力。
“您知道王平生是谁。”沈逸看着车灯下波光粼粼的地面。
沈砚清问:“你想说什么。”
“他岳父被双规,他跑了,祁世霖前两天就和我打招呼了,而您也没有按照约定来不是吗?去见了谢家,聊了我感情的事,哥,周京霓是因为我们才出意外。”沈逸说着,眼睛红了,声音变得嘶哑,“她已经很难了,如果不是权权相争,如果不是您对周家这样,我也何至于此。”
“她的人生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吗?沈逸,从出生那一刻,你们命运的齿轮就开始往不同方向转动,所以怪不公平吗?这世界上哪件事有公平而言?”沈砚清平和道。
沈逸哑着声说是啊。
沈砚清道:“伴君如伴虎,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心中那句话却未讲出。自古至今,同长于四九城的树都有不同命运,有人青云直上,有的消香玉殒,流落沟渠。
沈逸目光有些飘忽。
这番话,有多耳熟,在某个油墨茶香的夜晚,父亲与他对坐桌前,喝着最柔润的茶,讲着最残酷的话,最后毛笔写下四字赠与他——独善其身。
这四字,曾是大哥写给别人的,父亲希望他也是。还告诫他:从今往后,要学会独自面对尔虞我诈的官场,既择肩负重任,必将血雨腥风,丢下所有无用包袱,感情必将是其一。然后回忆里的那道声和沈砚清的声音渐渐重合。
“你坐在这个位置,未来肩负的不只是我们给予的厚望与家族荣耀,还需要担起民生众望与国家前路,这些东西都会占据你的心,让你眼里不能只有情爱,否则会害了你,还有她,但如果到你有能力撑起一片天时,你们仍初心不改,一样为时不晚。”
沈逸一字一顿,“为时不晚?”
“入戏太深,就走不出来了。”沈砚清委婉而意味深长的讲出残酷的话。
沈逸失笑。
然后,他听到沈砚清说:“人我可以救,有前提,这次后了断,要么你为自己的爱情买单,别来求我。”
“到现在了您还将这一切说得这么唯利是图?我是人,你口里的骨,”沈逸双眼泛红血丝,眼底蒙悲凉,闭目垂泪,“是我喜欢的人啊,她有什么错?要因为我陷入危险,承担我们的错......”
“......”
“这个位置我真的想坐吗?我不想,我一点也不想......”
“.....”
“哥。”沈逸几乎崩溃。
沈砚清始终没再说话。
沈逸不知道,在电话那头,客厅死寂,压抑,时晋坐在电脑前等待随时点下确认转账,赵墨戎和陆怀琛在联系香港的人,母亲坐在沙发上,就这么盯着沈砚清的手机,直到最后一刻,也在要求她来同小儿子讲,却依旧被沈砚清拒绝。
......
沈逸点了根烟压住泣音,仰头望着天空,徐徐吐出,稀薄的空气寸缕吸入口腔,烟雾模糊了神情。
四周陷入冗长的沉寂,沈砚清听见他的声音。
“一定要这样吗。”
“对。”
“算我借您的行吗?”
“......”
“没有余地是吗。”
“今天晚上回北京的航班,我替你来当这个坏人。”沈砚清太了解沈逸,在感情上唯独在意这个女孩,不可能轻易下决心。
沈逸咬紧牙。
在听到警察向他说还在锁定嫌疑人位置,要继续等时,他握手机的手垂落下,捂着胸口,身子抵靠着柱子缓缓滑落。
-
翌日凌晨。
门被推开,昏暗的黄光透进来,周京霓舔着干裂的嘴唇,勉强睁开眼,看见两人拎着一台电脑走进来。
王平生问她账号密码。
周京霓实在没力气讲太话,示意他们先松绑。
两人觉得她也跑不掉,就松开了,但一前一后死死盯着她,直到屏幕的光刺入漆黑的房间内,目光同时落到电脑上,督促她快点。
“我卡里现在只有二百多万,”周京霓停顿一下,“我的钱都在股票和期货上,卖掉要下一个交易日转出来,但是肯定比沈砚清肯给的那笔钱要多,只要放我走,我人就在这,直到划进银行卡,立马转给你们。”
王平生嗤笑,“我可不想和你在这耗那么久,要不是沈砚清的钱还没到账,老子管你股市上有多少钱?要么你现在让家里人交钱。”
“我们家什么情况您应该知道吧。”周京霓微微一笑,“您不如信我,我只想活。”
司机明显不接触金融行业,不懂里面的门道,觉得她在拖延时间,按着她的手往键盘上放,警告她别浪费时间,而王平生从前没少碰这些东西,知道她说的下个交易日是没问题的,也太清楚周家目前什么状况,就松了口,“你先给我看看你账户里这些能卖多少钱。”
周京霓眼底露出不易察觉的轻嘲,面上浅露瑟缩,手上也立马行动,规矩地打开了那几个界面。
红绿一片的界面里,王平生端走电脑开始查看,周京霓余光抬过去,悄悄注意着,从点击鼠标开始,他眼神一丝一毫地变化,由不屑变成怀疑,到不可置信,最后匪夷所思地看向她。
“满仓三支?”
她笑而不语。
“有点东西。”他磨了磨牙齿。
“我说了,您信我就行,这笔钱之后,您也可以随时找我做任何相关交易……”她拘束在桌旁,表现出一副的胆怯,听话的姿态,但说到工作,又微露专业的肃色状态。
王平生果然信了九分。
周京霓顺势说:“您应该知道交易有时候需要多台电脑,为了加快进度,麻烦再拿一台过来,当然越多越好,我手里的账户不止您看到这些。”
司机有些不满,“哪那么多事!”
王平生曾经玩股票亏了不少钱,头一次见到有年轻女孩玩得如此厉害,来了兴致,吩咐司机去搞几台过来。
周京霓内心松一口气,放膝盖上的双手也微微一松,平静地对他抿唇一笑。
“王先生,现在就等开盘。”
时间一分一秒流转,天际浮起渐渐鱼肚白。
周京霓跪得腿僵硬,膝盖生痛,却也只敢稍微活动一下,全程虚眯着眼休憩。
面对这种走上绑架行当的人,没几个不是亡命徒,极有可能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刀就能架她脖子上,尤其是这个司机,比起王平生,格外暴躁。
她赌一把。
也在等。
九点二十八分,几台电脑被重新打开。
周京霓分别输入证券账户的密钥,在王平生面前开始操作,卡在开盘后的一分钟内,很快将所有客户和自己手里的沪深股票全部卖出。
金额量大。
这种交易会导致指数被瞬间打下去,会对股价走势造成严重破坏,交易所必然会察觉,而她不归属于任何机构,自然会被盯上。
周京霓面上无波澜,内心却并不平静,不知道自己赌这一把是否有用,但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
而王平生还沉浸在即将入账大笔资金的喜悦中。
-
上午十点钟。
邵淙刚走进办公室,门被敲响,一声进,Alex端着平板电脑疾步走进来,“邵总,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啊,现在黄董太太估计急的在家里转圈呢。”
邵淙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Alex继续说:“今天融资盘可谓有趣,他太太因为没有补足保证金,爆仓十亿直接强平了,搞得创业板都崩盘了。”
“做对手盘还是要低调点为好。”邵淙淡淡回应。
Alex听懂了意思,知道他对这个不感兴趣,开始汇报今天工作安排,最后提起一件不算太大的事,“去年您投资的一家上海互联网科技公司今天股票遭到重创,你要看一下吗?”
说完,Alex将平板递上来。
邵淙大致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开盘就砸盘,哪个机构。”
Alex摇头,“我最初接到消息时,也以为是之前那家上海量化私募干的,毕竟它们被警告多次,但是金额量低,明显不是机构所为,我也和交易所确认过了,的确分别来自不同个人账户,基本可以判断是一人所为。”
“哦?”邵淙饶有兴致地笑了下,脱下外套交给Alex,接过平板往办公桌前走,一边滑动屏幕,“12.31,已经低于昨日收盘价了。”
“明显有问题。”Alex挂好衣服,拿起杯子,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已经让人去调查了,有结果直接给您。”
邵淙嗯了声。
几分钟后,门再次被推开,他余光瞥见一道粉色的身影走进来,一抬头,看见黎檀走进来,视线落到文件上,不重不轻地问:“怎么是你,Alex人呢。”
“Alex在接电话,我就帮您冲了一杯咖啡。”黎檀走到办公桌一侧,巧妙地微倾着身子将咖啡被放在邵淙手侧。
邵淙手一顿,并不说话,手指不动声色地轻叩桌子一处。
黎檀没懂。
邵淙头也不抬地说:“我桌子上都是文件,咖啡洒了你担责还是我负责?”
黎檀连忙道歉,端起咖啡杯放到别的位置。
邵淙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黎檀想再说先说什么,犹豫了一秒,想到邵淙虽然不严肃,但除了与Alex,向来不与员工有任何工作之外交际谈话,甚至八卦传闻名媛们都对他无缝下手。
她迈开腿往外走。
邵淙端起咖啡杯,看着,却并不喝,忽然想到什么,喊住一只脚迈出门的人,“黎檀,你和周京霓认识?”
黎檀内心的惊喜在一秒间切换成失落,讲粤语的声音却依旧柔,“怎么说呢,我们不算很熟,只是高中时期的交际比较多。”
也许这里本来就是肃静的办公场合,又或许是答案不是邵淙所要的,他忽然兴致索然,并不再看门口的她,侧头对向电脑,说出去吧,在她临出门前,甚至平声交代一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黎檀笑容有些僵滞,“抱歉邵总,今天是Alex有事我才帮忙的。”
办公桌前的人不再说话。
她不好再开口。
她自然失望,也好奇周京霓和邵淙有什么私交。踏出门那一刻开始她有些走神,碰到Alex也没心情打招呼,烦躁地摘掉工牌团在手里。
邵淙并不猜她话里的真假,却有自己的做事原则,呼了Alex,通知给黎檀调岗。
Alex推了推眼镜,有些不明所以,怎么自己接了个电话的功夫就出了这档子事,目光落在桌上的咖啡杯,再想起刚刚黎檀的样子,瞬间明白了。
合着这姑娘趁这功夫,招呼都不打,擅自送咖啡进来。
邵淙讲规矩。
这点从陪他创业的第一天就见识到了,应酬场滴酒不碰,逾矩的人不要,犯错给机会,不长记性的裁掉,重要部门一概不收关系户,连合作伙伴也精挑细选。
这么想着,Alex更敬重邵淙,感叹他难怪能一手创下如今的仁丰。
“查的怎么样了?”邵淙忽然抬头看向他。
Alex立即说马上去确认。
门被带上,办公室只剩翻阅纸张的动静,偶尔夹杂点击鼠标轻声,邵淙一一审阅过,笔落在签名处,签完所有文件,门再次被叩响。
这次Alex与之前的神色都不同,语气也紧张神秘,“查到了邵总。”
邵淙嗯一声,“说。”
Alex把平板放到桌上,如实汇报情况,最后说:“其实一个账户是周京霓的,其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但是交易时间几乎不差分毫,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同时操作的。”
邵淙滑动到最后一张,在周京霓那一页停顿,放大图片,手按着平板推过去,“她人还在香港?”
“这我也不知道啊邵总,”Alex纳纳地说道:“交易所已经暂停这几个账户交易了,但是目前好像是联系不到人。”
“给她打电话。”邵淙淡声吩咐。
Alex立马掏出手机拨打过去,一分钟后,有些尴尬地说一句,“周小姐关机了。”
邵淙说知道了,最后看了一眼平板,脑海中倏而想起一幕画面,敛了神色,眉头深深皱起来,几秒过后,将平板重新打开,再次看了一眼上面的交易时间和其他几个账户。
“找人查一下交易地址Ip。”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Alex啊一声,“周小姐的还是?”
邵淙抬眸,“全部。”
不到五十分钟,Alex马不停蹄跑回来,都顾不上敲门就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快走到办公桌前瞧见那道不怎么和颜悦色的目光才慢下脚步。
“邵总,全部同一个Ip,就在香港。”Alex大有收获的表情,“您别说,照我看,这估计是周小姐一个人干的,上回调查时不就发现了吗,这姑娘挺有胆识…..”
邵淙端坐在椅子上听着,一边回想着,抿了抿唇,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打断道:“定位Ip位置了吗?”
Alex迅速领会意思,打电话吩咐完技术人员,整个人的态度严肃了几分,“您这是要查周小姐这次干的事吗。”
“资金充其量算大户,几天就解封账号的事而已,用得着我插手?”邵淙屈起手腕,把玩着指尖的钢笔,身子缓缓往后靠,若有所思地睨着空处。
听到Alex问那是为何,他徐徐说:“她怕是出事了。”
-
细雨中的香港,薄雾压在维港上空,街道上还弥留着春节后的年味。
几辆黑车围在几栋外墙破旧的高楼附近。
楼内的建筑结构复杂,外来人员密集,每层高达十几户,户户面积狭窄拥挤,最少的仅几平,典型的鸽子楼,甚至高达六个电梯,分别通往不同楼层。
“邵总,监控不行,这找起来也太难了。”Alex仰头望着密密麻麻的窗户就发愁。
他有些不懂,这周小姐怎么会出事。
他更是不懂,邵总竟然亲自带人找过来救人,甚至联系交易所解封账户。
邵淙落下车窗,略抬头,不动声色地眯眸看着前方的情况,久久不语,掐着眉心的指尖顿一顿,收起视线,打开电脑。
绵绵细雨斜入。
车内静谧的只剩敲击键盘的声音。
几分钟后,Alex接连收到警署那边的讯息。
身份证与港澳通行证的照片。
一张生活照。
Alex第一时间将照片传到群里,同时向邵淙汇报绑架者的情况,说着,眉头微微皱起来,“邵总,这人原在检察院任职,还有,报警的人叫沈逸,大陆那边有人出面干涉了。”
邵淙表情无丝毫波澜,“谁。”
“沈砚清。”
“?”
“当年做您对手盘砸盘那位,现在的情况是,他一次性转了一笔八百万的赎金到王平生香港的账户上,尚未到账,张处长要求带人过来,在问我位置了。”Alex有条不紊地逐条交代。
“要来王平生全部账户信息。”
“好。”
邵淙手上夹着烟,似心不在焉地仰望大楼,等待的五分钟时间里,偶尔垂眸在腕表上,看着分针转过一圈,手指点落烟灰,递到嘴边轻轻吸一口,闭目歇着,待Alex说好了,睁开眼,侧头。
香港华侨银行。
这张卡每日限额交易五百万。
一次性转账八百万。
他看笑了。
Alex也懂了,自言自语,“难怪绑匪按兵不动,沈砚清竟犯这种基本错误?真是看不懂故意的还是什么,拖延时间也不能这么操作吧,若被发现很有可能出人命。”
邵淙不说话。
与此同时,一辆商务车对头开过来,电动门打开,他下车,Alex紧随而下,一位拎着行李箱的人也跟上去,楼上,十几名身着便衣的安保人员穿梭在大楼的各个角落,着个楼层筛查可疑人员。
......
在分不清昼日的黑暗环境待久了,听力会格外灵敏,也格外煎熬。
阴暗的角落。
太久未进食和睡觉,周京霓身体比意志先撑不住,倒靠在床边,除了能感受到隐约的疼痛,整个人半昏半醒,呼吸都没力气,死气沉沉的,仿佛闭上眼的下一秒就会彻底睡过去。
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
除了两则沈砚清的电话,整个楼层好像只有他们似的,沉寂的可怕,迟迟无人再打破安静。
有好几次她都做好了随时被撕票的准备。
周旋的再好,也抵不过绑匪的耐心被一点点磨没,这种感觉像温水煮青蛙,像被架在火架上动弹不得一般煎熬。她伪装成昏厥状态,那两人已经开始焦灼,一直反复看手机,每确认一次未收到沈砚清的转账,怒火就升高一截。
“还得多久。”
“再拖下去,警察都该来了。”
“这个沈砚清不会耍什么花招吧?”司机回头瞧她一眼,对王平生说:“这女的那笔钱一时半会也到不了,咱们不能就这么干耗着吧?”
“我知道......”
声音逐渐低下去,周京霓听不清再后面的话,随着腹部的又一阵绞痛,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靠都靠不住了,直接歪倒在地上,视线慢慢恍惚不清,凌乱的头发紧贴在脸颊旁。倒下的的咚一声却引来他们注意,话停了,很快,她就被攥住头发狠狠往后一扯,露出粘连着血痂的脖子。
她强忍着痛意,不想出声,却受不住地干咳起来,咳到趴在地上干呕。
王平生刚说一个字,走廊上忽然传来细密的脚步声。
司机与王平生敏锐的竖起耳朵,不约而同静下来。
周京霓短促而快的呼吸着,与黑暗中垂下眼看门口,又咳起来,接着就被一把捂住嘴鼻,头顶直压过来一道阴厉的警告,她被闷得密不透风。
短短十几秒快死了一样。
脚步声愈近,房间陷入空前压抑,薄弱的心跳重新有力地打在男人手臂上,周京霓被拽起,被男人以背后拥抱的姿势锢住,她一丝一毫的呼吸都没,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她下意识挣脱,扭动,手脚并用,小腿乱踢,手拼命掰动捂在脸上的手掌,呜呜地低喊:“放开我,我,喘不上......”
bang一声巨响。
电脑摔到地上。
周京霓微微一僵。
脚步声停了。
房间霎时陷入暴风雨前的宁静。
身后的人低吼一句操,周京霓感觉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一只手抓过来,接着一步步后退到床边,三人一同被黑暗笼罩着,一动不动。
脚步声继续提起,正待松一口气时,门被叩响,一下两下,一个港腔浓厚的女人在外面不耐烦地喊:“死了啊!我知道你儿子回来了!出来交费!”
“......”
“......”女人死磕上了似的,又猛拍门,“又躲!三千欠几个月了!再不交我现在就让人开门把你行李扔出去!”
两人始终不做声。
女人下定决心了似的,骂骂咧咧几句,吆喝着儿子去找楼下阿公来开锁。
周京霓看到了希望,心一下平静下来。
“你不是说原先住这那个老太婆去老人院了吗?”王平生质问。
司机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王平生担心被破门而入,无声示意司机按住她,他走到门口,警惕地先趴猫眼,似是确认外面只有一人,缓缓开了门,手握在门把手上,探出半个身子。
“咩啊,还知道开门呀!”女人不耐烦地摊手。
“麻烦讲普通话,”王平生耐着气性应付道:“房租是吧,多少钱。”
女人瞅他一眼,不情愿地吼一声港普等着,接着低头翻手机,嘴上还叽里呱啦,王平生来了一句骂什么骂,但周京霓却听懂这几句混杂各种话的粤语是在讲,“......哎,就是这个人没错啦,一模一样呀,里面不知道......”
王平生催快点。
女人递手机,含糊不清地说:“呐,看清喽,cash?还是过数?”
“现金。”王平生掏兜。
钱夹掏出来,他握门把的手移到钱包上,一打港币掏出来递上去,手腕猛地被女人攥住,不等反应过来,对面破门冲出几人,一把擒住他,头抵到墙上,猛烈的挣扎动作撞得旁边桌上的东西接连滚落。
周京霓吓得睁大了眼睛,心脏骤停半秒,身后人逼得更近,刀堪堪扎入大动脉,鲜血渗出滴落,染红了衣领。
痛感被浑身沸腾的血液麻痹。
她只知道。
有救了。
“你们!”王平生唇边勾起嗜血的歹意,“人质还在我们手里,今天要么一起死在这儿,要么放我走,我就留她一命——”
一道懒柔的粤语打断他,“王生雷侯啊。”
“你是谁!”王平生扭头看过去。
“在香港还没人敢和我讨价还价。”楼道响起沉缓的笑音,安保人群向两侧一字排开,片刻后,邵淙手夹着烟从里面走出。
王平生认出他的瞬间笑出声,腔调阴阳怪气,“久仰大名,未见其人,chSc邵老先生的长孙,仁丰的邵淙,竟然是你,我还想哪位敢说话这么猖狂。”
声音不大不小,周京霓刚好听清。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邵淙怎么在这?
门虚掩了一半,有人影,看不到人脸,刀尖这会儿顶着下颌,分毫之差就能一命呜呼,她死死咬住唇,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没有力气握成拳。
......
邵淙弯了弯唇,吐着烟雾,抬脚踩灭烟,走到他面前,双手揣进口袋,“今晚十一点三十分,王先生的一对儿女将过境首尔,然后前往温哥华。”
“你想干嘛!”王平生急了。
“王先生,你怕是还不了解我做事的风格。”邵淙大拇指转动扳指,寒冽的目光定在王平生背上,语气平缓,“冤有头债有主,你算沈砚清的账,算到一个女人头上。我借周小姐的三个亿资金已经注入项目,人要是没了,这笔账,我该算到谁头上呢?”
王平生咬牙切齿,“谁让她是沈逸的女人!是沈家逼我上绝路,怨不得我!”
邵淙闷笑,抬手捏捏眉心,不甚在意地说:“王先生看人不准呀,他俩怕是没什么关系,那个沈逸人现在在机场呢,就要回北京了,你还在等那早打水漂的八百万啊。”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
“少在这唬人,老子都收到转账截图了!告诉你,钱一到账就会汇入海外账户,今天我就是死在这儿也无所谓,但你要敢动我儿子女儿,就得让周小姐陪我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了。”王平生阴恻恻的笑,骇人可怖。
邵淙不理会他的狂言妄语,单手抽下领带,手指勾着一圈圈缠绕,“本想和王先生谈笔交易,您若不识抬举那就算了。”
王平生蹙眉。
屋内外同时陷入死局。
周京霓全身僵在原地,久久缓不过来神,大脑怎么也捋不清邵淙那些话。
他要走了?
他要回北京了?
她不信。
她还在这里呢,不至于连等她回去的时间都没有吧,不可能就这么走掉的......她无助麻木的看向咫尺之遥的光,安慰自己是假的,眼泪却一瞬间掉落下来。
外面的邵淙又补了一句话,“人家那笔钱压根就没打算给你,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你还真是蠢。”
王平生冷呵,“我凭什么信你。”
“沈砚清怎么会为救周家的人扔冤枉钱,你不了解他吗?一条人命而已,只要他弟弟安然无恙回去,里面的周小姐是生是死都不过是后话。”邵淙幽深的眼窝浮起惋惜之意,又似可怜的眼神。
“......”
外面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王平生提着行李箱走进屋内,要求叩着周京霓做人质到安全通道再放手。
安保堵在门口不动。
“邵总,您这样我怎么确保我们能走的掉?”
王平生说完,给男人使了个眼神,对方立即把刀往上提了提,锋刃直直对着周京霓锁骨间扎进去一厘。
她疼得蹙眉,浑身都在抖。
邵淙目光下沉,“放他走。”
“邵总。”Alex紧声提醒别掉以轻心。
“王先生别上错了车,三个八是我的车牌,”邵淙神色波澜不惊,“护送王先生平安出境。”
王平生一怔,说:“这就不麻烦邵总了,不过还是得让周小姐陪我走一道,十几米的距离而已。”
邵淙抬手,示意请便,背过身推开咯吱响的窗户,点燃一根烟,在夕阳下,目光掠过高楼下香港的破旧浮靡。
王平生还是没拦住旁边的人捅过去那一刀。
腹部这一下扎得不算深,血汩汩往外流,周京霓慢吞吞地低下头,看手里那块被血染红的玉,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耳边嗡嗡响,那些话挥之不去,缠绕着,不休不止折磨她。回想被关在这里的每一秒,心如死灰。
她的牙齿咬破了嘴唇,一声不吭。
咚!
安全通道大门被重重关上。
Alex叹气,“希望这一载祸事能让周小姐明白: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邵淙吸着烟对他说:“处理干净点。”
周京霓摔坐在地上,没有流眼泪,视线却糊得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有几个人影蹲在她脚边,安慰了什么话,然后腰上多了一只温热的大手,身上又被一个外套罩住。耳边传来邵淙的声音,她听不清,就木纳地摇头,他没再问话,圈住她的肩膀,她被护在一个高大宽厚的怀中。
厅堂灯全部亮起那一刻,光刺得她眼皮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