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别不要我(2/2)
而沈逸的再次出现,浇灌了她心里的“难过小树苗”,仅是短短几句话,让它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
日月更迭间,从黄昏到黎明,微光终烬,日落黎明,时间的黑白数字一格一格跳动,安静的三分五十一秒里,手机开始发烫,一点点浸湿掌心。
周京霓的目光在窗外远处飘忽。
这栋房子的地理位置很高,二楼可以俯视半座城市,她一步一步地往外走,望着眼前的万千灯火,心脏一点点下坠,伴随起风,薄衣裹挟纤细的身躯,她任由头发被风吹乱。
二十年前是2000年,北京下着铺天盖大雪,他用一颗糖在她心里扎了根,从此往后他成了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连父母都无法给到的幸福,她偏偏相信毫无血缘关系的沈逸能给自己。
周京霓记得年少时,他开玩笑说,信星座不如信他,如今回味,原来已经过去很久了,原来很早,比起相信世间有神灵,她就更信他是她的真正神明。
比起喜欢,依赖和习惯真可怕。
她想自私的留下他,自由的爱他,光明正大的伴在他身侧。
可她绝不要他为人生最不值筹码的爱情,拿未来豪赌。如果他与她在一起,要与家人决裂,知情的外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的仕途会自损一半,他将从天之骄子变成一个普通人,。
这不是她要的沈逸。
这也不是沈逸要的自己。
周京霓想着这一切,心里空荡荡,眼睛酸得疼。
凉风吹着,掌心散尽温热,忽然一粒白雪打在鼻尖。
这里的冬天没有雪。
周京霓抬头看了看天,不同于平日夜晚,夜幕降临也没有月亮,昏朦朦一片,风沙中,又一大片雪花刮在发梢上,她偏了偏头,看见隔壁的墨西哥邻居在阳台上搞人造雪,院子里的孩子们兴奋地蹦跳,仿佛第一次感受独属于冬季的浪漫。
“下雪了,沈逸。”她低下头,虚拢手指,雪融化在指尖上,“你那里呢?”
沈逸问,“你在哪里?”
他看了眼手机号,记得悉尼这时是夏天,冬天也没雪。
“洛杉矶。”
原来她去外婆母亲那了。
“下过了。”他缓声回答:“武汉二月中就下了。”
周京霓依稀记得,几年前第一次来洛杉矶,她心急地说要在这看冬天下雪的海,然后被沈逸嘲笑地理没学好。
真快啊,青春一晃而过。
她捋开头发,烦躁地看着屏幕陷入最后的沉默,再开口,声音混着笑,“别郁闷了,下雪是好兆头,瑞雪兆丰年,说明疫情就要结束了呀。”
说完,周京霓长长舒一口气。
沈逸“嗯”了声。
周京霓也突然不知再说什么了,还在想接下来该说再见还是别的,电话那头忽然响起开门又关门的动静,然后传来一阵阵模糊不清的女声,大概是在问他今天身体恢复得如何。
她不自觉地调高音量。
但他似乎把手机拿远了,对话几乎听不清,只能从声音知道是那天接电话的女生,然后她开了扩音,把手机搁在台子上,背靠栏杆,点燃一支烟,静静地抽,默默地听。
“病怎么样了?”
“好了。”
“那行......书记和北京军区的......过来了,还有你爸和你哥后天也到......”
“......的事?你说的?”
“怎么可能?”女生道:“估计昨天吧,具体的我爸也没讲......”
“那我知道是谁了,护士......”
“昂。”
“知道了......”
他们的声音更低了,低到她彻底听不见了。
周京霓低下头,吹着温凉的风,一截烟灰落在脚尖上,盯了会儿,她仰头吸气,呼吸,许久过去,还是缓不过来心口那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早在过去个很多日夜她就想,他们不该开始,他和她的尽头不是生死。从高二那年,沈逸和她就踏上了不同的人生,如此逆旅,还能殊途同归的到底是哪些人呢。
她很好奇。
过了不知多久,沈逸终于回声,“刚刚我同事过来说了点工作上的事,对了,就那天帮我接电话的,叫孟筠。”
“我知道。”
他还是说:“你别误会。”
周京霓温温笑开,眉目一片清明,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语气故作凶巴巴,“果真是生病了,还撒谎。”
沈逸语气不急不缓,“没大事,就着凉感冒。”
周京霓抽了口烟,说教他,“你啊老这样不在乎自己,大小都是病,不好好治是要留病根的。”
“工作虽然重要,但你要保重身体,生病就好好吃药休息。”对他讲起这些,她喋喋不休,话多了起来,“我看到这次疫情死亡率很高,新闻上报道的感染患者数量还在不断上升,你又身在疫区,更得留心......”
沈逸认真地回她,“我会照顾好自己。”
他又说:“我们收到你的捐款了。”
周京霓知道对接物资的人是他,但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来这事,竟只吱唔了两声“啊”,还是沈逸先开了口。
他温和又严肃地说:“我为你感到骄傲杳杳。”
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让周京霓浑身颤栗了下,半晌,她极平淡地说:“和你们比的话,这算不了什么,我只要还是中国人,这就是应该的。”
沈逸似乎笑了。
他说:“老叶说你只申了永居权,不考虑入籍,那就是以后还会回来,对吗?”
周京霓落眸,“也许。”
沈逸叫了她一声,顿了几秒后说:“所以那句话不作数,当面说,周京霓。”
周京霓眼又红了,却笑笑,“干嘛非这样。”
他不讲话。
她紧紧抓着栏杆,手机换到右耳,对他讲:“我今年大概要回国一趟。”
“北京吗。”
“也许。”
过了很久很久,就在周京霓以为得不到回应时,沈逸忽然说:“好,我等你。”
周京霓收紧手,一声不吭,她的心跳太剧烈了,再多说一个字或许都会暴露。
“不回来也说一声。”沈逸道:“总之别再失去联系。”
周京霓轻“嗯”了声。
门突然被敲响,她摸了把脸回头,看见是叶鸣舟,将手机拿离了耳边,说:“我在外面吃过了。”
叶鸣舟看了周京霓的手机一眼,默默落眸,将门虚掩上,说:“有人来看你姥姥,下楼问个好”
周京霓还没想好怎么说,已经听见他对她说:“去吧。”
沈逸一顿,补了一句,“我们北京见。”
周京霓听到这话,望了望手机,长达好几秒的,她说好。
见叶鸣舟还等在门口,楼下又是外婆的客人,她不好再拒绝,按灭烟,放下手机去洗了把脸,下楼。
果然客厅多了个年轻的陌生男人。
“这是我孙女。”外婆看她的眼睛,温柔而坚定,捧着她的手放在掌心牢牢握住,“周京霓,北京的京,霓虹的霓。”
然后对她介绍客人,“这是我老同学的小孙子许……”
周京霓心不在焉,没听清全名,只记得姓,依旧大大方方笑着,从容与对方握手后问好:“许先生好。”
……
沈逸抬起头,站在窗前静静看太阳升起,缓缓垂落手,直到屏幕上弹出“电量不足”四个字,门再次被叩响,他挂掉电话,看了好一会儿这通长达几小时的通话记录,才转身去换下病服,随刚帮他办完出院手续的孟筠一齐往楼下走。
到了大门口,孟筠向他指了指一台黑车,提醒道:“有人在车里等你。”
说完她就上了后面的吉普。
沈逸压着敞怀的衣襟弯腰坐进去,瞧着里头熟悉的面孔,提着笑喊了声:“康哥。”
康霁舟自然地关心道:“身子没大碍了吧?”
沈逸调整了下坐姿,戴好口罩,讲了几句家常话让他放宽心。
“对了,”他咳了两声,嘶哑着嗓子说:“刚才听孟筠说我爸要过来,不是说他身体最近欠佳吗?而且我哥怎么也来?”
康霁舟笑笑,“你父亲他们都是门面,再怎么着也得过来视察指导组的,别担心,你哥只是过来看你的。”
沈逸点头,“明白了。”
“这次之后,很多事都要提上日程了。”说着,康霁舟想起什么似的拍一下扶手,转头看着他说:“上回你和赵立杰提的事,组织部在走流程了,这边事多,他们怕叨扰你就没讲。”
沈逸去摸口袋,拿出手机,犹豫了下又放下,“回头见面道谢吧。”
康霁舟宽慰他,“不急的。”
大病初愈,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利索,也不知是药劲儿还是车里空调发闷,沈逸脑袋昏昏沉沉的,困劲儿一阵阵袭来,他把手机撂在扶手里,仰头靠着椅背,打算浅眯会儿。
车开到半途,康霁舟侧过头来,眸中带趣地打量他。
此时此刻用“光而不耀,静水流深”形容沈逸最为恰当不过,年纪小,觉悟高,工作后作风优良,另一面,踩着父亲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往上走。
“那个小李同志和你关系不错?”康霁舟随意评价了两句,“小孩挺踏实,履历还差了点。”
沈逸闻言睁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手腕间的红绳,眉目逆着晨光模糊不清,“有才之人总难遇伯乐,我顺水推舟罢了。”
“这话怎么说。”
他嗓音微倦,视线垂在一处,似是在想什么,而后许久才慢慢说:“上船得有船票,而船怎么开,往哪开,什么时候靠岸,都是掌舵的人说了算。”
康霁舟目光凝思,端坐着身子揣起胳膊,沉默听完,一双笑眸多了些深意,他轻轻拍了拍沈逸的肩。
“不错。”他这么评价了句。
沈逸微微抬高头,双手绞在腹前,敛着下颌抿唇,黑眸在光中逐渐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