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后续1(2/2)
她说有点累。
“等你呢。”邵淙的回答简单又坦诚。
“哦这样......”周京霓抿抿唇,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想起打包的粥,扬起袋子晃了晃,“喝了挺多吧,给你带了一份。”
瞧着她小女孩般的样子,邵淙笑眸清润,丢了烟,拿过衣服与她一道上楼。
摆脱掉高跟鞋和礼服的束缚,再卸掉妆,周京霓觉得呼吸都通畅了,扎起头发敷上面膜,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哼着曲儿将粥放进微波炉加热,等待的功夫,刷到搞笑视频,看入神了,笑到面膜翘起边角,完全没注意到靠在吧台边的邵淙。
转过身,她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顺气,“你怎么走路不出声。”
邵淙在那边笑,“是你走神了。”
他越过她身边,取出粥端到餐桌上,抬头见她还站在那,勾勾手示意过来坐。
“陪我待会。”
她乖乖坐到他对面。
邵淙吃饭的样子很斯文,轻轻吹一下热气再喝,不发出丁点儿声音,勺子都不会碰到碗边。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会教育出如此有礼节的孩子呢,这是周京霓此刻在想的问题。
想来他母亲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问好喝吗。
他点头。
等他安静喝完,她摘掉面膜,打算去洗脸,邵淙忽然说:“周,不好奇蒋聿之找我什么事吗?”
“啊?”周京霓怔怔地问:“我应该好奇吗?你们聊得肯定是工作吧。”
“对。”
“那我不应该过问。”
邵淙没说话。
周京霓拿不准他在想什么,开玩笑地试探问:“难不成关于我?”
邵淙笑笑,捏捏脖颈,说那倒不是,“但聊过你。”
“哦?”周京霓不太在意的语气,“说我什么。”
“他对你的评价挺高,说你根正苗红出身,虽然从小到大都是在条条框框里规规矩矩长大的,但性子挺刚直,所以让我多包容你。”说到这,邵淙点点头,似乎是在赞同蒋聿之的话,接着讲:“他很意外我们最后会是一对儿,毕竟总的来说,我们差一定岁数,你要吃亏。”
“他还真是奇怪。”周京霓觉得好笑,“别人可都觉得我高攀你。”
邵淙撑额轻揉太阳穴,垂下眸子,无声笑了下。
就这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如陈年老酒,散发岁月沉淀的迷人气质。他歪着脑袋看她,漫不经心道:“但在我眼里,你是低嫁,连daisy也如此讲,说你嫁给我,简直掉进狼窝。”
周京霓悠悠细品这句话,实在不想动脑子想如何回才算合理,懒懒回一句玩笑话,“那你好好珍惜我喽。”
“当然。”邵淙说。
“晚安。”周京霓转过身,挥挥手。
“周。”
“又怎么了?”她趴在拐角处回头,几不可查地叹气,故意清了清嗓子,作颔首礼,一脸戚戚道:“邵总有何吩咐,小女子在此。”
邵淙一乐,端着碗起身,斜着眼瞧过她,说:“有家庭的感觉,很不错。”
这下留周京霓一个人愣在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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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六月,周京霓收到入职通知,上任亚太地区执行总裁一职,负责亚洲业务的拓展。她联系好团队,计划尽快进入誉德在上海的分公司。
离开香港前,她陪邵淙回祖宅吃饭。
客厅里,邵淙父亲拿其他人举例子,语重心长劝说他们尽快要个孩子。话里话外都是到他这个岁数,理应抱孙子了。尽管外孙已经有好几个,还是期待邵淙能在这两年生一个,孙女也好,毕竟他们也不小了。
第一次面临这种情景,周京霓为了尽可能堵住下文,面上笑吟吟地答应下来。
倒是邵淙不上心,三心二意地应付了两句,头也不抬地坐在沙发上拿拨浪鼓逗保姆怀里的小外甥女,俨然左耳进右耳出,不论父亲怎么说,都作没听见,最多偶尔嗯一声,趁对面接电话的功夫,他拉她上楼。
进了屋,周京霓重重松下一口气,躺在阳台躺椅上,脚尖点地徐徐转圈,看着天空问他打算怎么办。
“总不能一直骗。”
邵淙接过她的话,“往后你应该暂时不需要再陪我来这里。”
“啊?”周京霓以为就要结束了。
邵淙让她今天注意查收邮箱。
安排妥当的意思。
周京霓看向他,慢津津一笑,轻轻浅浅地说了声谢谢。
“这是我答应你的。”邵淙手里夹着烟,眼神变得悠长,“不要讲那么客气,我说了的周。”
“好。”
说完,周京霓想到些什么,心中兀自为他担忧,便问:“异地在长辈眼里就是分居,你父亲不会有意见吧?”
邵淙笑说:“我能处理好。”
有他这句话,周京霓短暂放下心,想也没必要为他忧心,转而问他最近在忙什么。
“新加坡的一块地在进行国际招标,下月初我要飞去一趟。”邵淙问:“要一起去吗?誉德在那有分公司,我之前每年年中都会过去视察。”
周京霓思虑两秒,说:“我还没上任呢。”
他说去看看就行。
她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答应了。
......
樟宜机场外。
这个季节新加坡天气炎热,周京霓穿得很是清凉,米色丝麻长裙拖鞋,顶着一张黑超墨镜,长卷发绑成马尾,勾着小包弯腰迈上涌出丝丝凉气的商务车。
一上车,她看见副驾的人回头看过来。
是梁昭祖。
他冲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这一路,都是邵淙和梁昭祖两人在聊天,谈天气,说家庭,完全不聊生意,像相熟已久朋友。
周京霓偶尔听一耳,多半时间欣赏窗外的日暮。
赤道之上,这座繁华的南洋之城。
抵达梁昭祖公司楼下,新加坡的中央区,她仰头望这座全玻璃建造的高楼,尊造型,像极了人类文明发展的里程碑,极致的内透灯光覆盖天际晚霞,压迫而下,她宛如深陷金钱浇筑的钢铁森林。
这栋几乎冲破云霄的摩天高楼建于几年前,耗资百亿,获过建筑大奖,金鸡独立的视觉冲击力世界罕见,如今竟在眼前,还是由旁边人所有。
直到踏进会客室,周京霓都没缓过来神。
纵使她感受过无数金钱带来的震撼,仍在心中感叹,到底要多有钱才能在寸金寸土的金融中心坐拥一座大厦。
坐下没一会儿,梁昭祖妻子带女儿推门进来。
一位极温婉漂亮的女人,完全没有三十五岁的成熟风姿,甚至有些娇俏灵动,白色运动百褶裙下,一双笔直修长的双腿,看见他们的那一秒,惊喜地微微一张嘴,笑吟吟地冲周京霓打招呼。
“你就是邵淙的太太?你好呀,叫我阿今就好。”她低头拍女儿肩,轻声道:“喊叔叔阿姨好。”
周京霓笑着点头。
小姑娘声音甜软地挨个问好,最后跑到梁昭祖腿边,趴在那儿撒娇,“爸比,我今天进球了。”
那乖模样任谁都心融化。
邵淙含笑注视父女互动,良久在间隙插话说:“小丫头长大了。”
梁昭祖感慨万千地说可不是吗,抱起女儿在腿上,“咱们都老了,你们呢,打算什么时候要一个,回头跟我女儿作伴。”
“人家刚结婚,还得过二人世界呢。”他太太调笑道。
周京霓闻言舔了下唇。
“那倒是。”梁昭祖深深一笑,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
看似平静,深邃的眼窝却令人不寒而栗。周京霓不太喜欢这种气场,从悉尼第一面起,她就觉得这人不简单。
好在他太太人很不错。
邵淙和梁昭祖要单独聊工作,周京霓被她邀请去顶楼休息区玩,几百平的场地,超高挑空,灯火通明,娱乐设施应有尽有,只是一眼能看见的,就有七八种,冥想室,观星室,泳池,人造儿童城堡沙滩,高尔夫模拟场,还有个可以俯瞰夜景的健身房,比较特别的是那个粉色的哺乳室。
她女儿一进门就冲去滑梯区域了。
周京霓环顾了圈,惊叹之余满是感慨。
本以为邵淙足够有钱,或者说见证过沈砚清昔日奢靡的生活,不该如此没见过世面,但眼前的场景,完全超出预想,这简直是顶级资本家才能享受的私人空间。
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什么,阿今邀请她在吧台坐下,转进里面,挑着基酒说:“这里其实是我们一个朋友建的,可他压根不怎么来,我就让梁昭祖给带不了孩子的女员工用了,上班时,这里就跟幼儿园似的,哎呦,可热闹了。”
“你们员工真幸福。”周京霓发自内心崇拜这样的女性。
“互相照应嘛。”阿今铲出冰块丢进杯子,说来声音有些低落,“我不希望她们因为家庭失去自我,本该在事业上闪闪发光的。”
周京霓总觉得那双眼睛里有故事,但没多问,怕一不留神戳中对方的敏感点。
“你说的对,不是有那么句话吗,鸳鸯袖里握兵符,将军何必是丈夫。”说完,她接过递上前的酒杯,认真看了眼,道谢后尝了一口,认可地竖拇指,“好喝。”
阿今歪歪头,眼睛笑弯成细细的月牙,“欢迎来新加坡玩。”
她们靠在吧台边,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忽然身后的玻璃房内的泳池传来两声噗通响,两人同时停下声音扭头,只见水面上荡起层层漪涟,清澈的水中有两道如鱼儿般灵活游动的人影。
“哎,谁啊,这个点过来游泳?”阿今蹙眉站起身。
周京霓坐那没动,静静看她走过去推开门,大声询问是哪位。
下一秒,泳池里冒出两个脑袋。
“我们,时今姐。”一道不着调男声响起。
另一个没讲话,重新扎进水里,游到尽头,撑着泳池边利索跳跃上岸,抻着肩转了转脖颈,抬手随意掀起耷在额前的湿漉漉短发,抓起矿泉水喝了口,慵懒地仰躺在椅子上点了支烟,氤氲的白雾徐徐吐出,迷乱了那张阴刻野性的脸,可那裸露的上半身,上面的大片纹身,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猛地刺入周京霓的眼睛。
心脏一瞬间坠落。
他全程没说一句话,她就认出来了。
江樾。
是他没错。
只有江樾,举手投足随性不羁,置身纸醉金迷,浑身散发被物欲满足后的疲懒。
周京霓定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手不知不觉握起,出了一层细汗,心口急促起伏,表情是风雨来袭前的宁静。
阿今进去和他们聊天了。
说了二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他朋友上岸休息,他又去游了几个来回,周京霓觉得时间空前漫长,还算平稳的呼吸随着他披了条毛巾走出来,停滞了两秒,连带手在发抖,杯子差点摔落在地。
她一动不动,呼吸格外轻,似乎生怕自己一出声就打破眼前宛如幻觉的景象。
淋浴间在斜对角,江樾并没往这看。
倒是时今冲她喊了声,“稍等会儿。”
就算如此,他也没回头,似乎完全不关心那边有谁,目不斜视迈进淋浴间,他再出来时,周京霓已经换了地方待,吸烟室。
不是逃避。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即便早猜到江樾是假死,可突然没有心理准备的再见,让她久久不能平复胸腔里抑不住的澎湃。
出神时,周京霓看见时今在找她,朝这个方向寻来,身后就跟着换好衣服的江樾,叼着烟,唇瓣上下蠕动,不知在说什么,旁边还有看起来年龄很小的混血美女。
她下意识扭回头,面朝玻璃,僵硬在原地。
然而这里到处都是玻璃做的,无论在哪都完全透明,但周京霓脑子很乱,顾不上思虑,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拘在那,看在江樾眼里就跟面壁似的。
此刻他还没认出她。
她听见江樾很是随意地问了句,“里面的是你朋友?”
时今笑吟吟地回:“邵淙的太太。”
周京霓闭了闭眼,只希望他们别纠结自己是谁。
然而期待破灭,下一秒,门被叩响,时今笑吟吟地探进脑袋喊她一声,“chou,你怎么在这?来,我给你介绍这里真正的老板,也是我们朋友。”
“啊。”周京霓僵硬转头。
对视上那秒,本还算愉快的氛围一瞬间降至冰点,江樾的脸色一寸寸冷了下来,眉眼暗流涌动,看她的目光凌厉又阴沉。
“邵夫人?”他轻讽。
时今接话,“他们刚结婚。”
周京霓莫名紧张,恍若置身审讯室一般局促起来,说话都不顺溜,“你,你好啊。”
江樾闻声,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仿佛也不可置信此刻场面,但很快就恢复如初,他拿走唇间的烟夹在指尖,短促地笑了一声,昂着下巴玩味睨她,一字一句慢慢往外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你们认识?”时今吃惊。
“你先出去,我想和邵夫人单独叙叙旧。”江樾拉开门到底,侧身走进来,连带混血美女一块隔在外面,多一句解释都没有。
几十平的房间,顷刻寂静。
江樾一言不发,足够耐心地将那根烟抽完,一下下碾灭在烟灰缸里,转而看向她,眼中染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更像是审视。
长久的沉默与注视让周京霓感到不安。
她咽了咽口水,侧头看了眼外面那俩人,尽量平静地开口,“为什么要那么做。”
江樾轻笑一声,“怎么做?”
“假死。”
“不过是回到我真正的身份而已。”他掀了掀眼皮,淡然道:“我一直叫江九,你不是知道吗?就像看见我没死,你也没多震惊。”
“那是因为我早就发现了,你在香港的夜店突然易主了,新老板姓梁,就是这个梁昭祖吧?还有北京那个餐厅也是,换了地址,这一切都代表你还活着......”周京霓顿了一下,越想越有点生气,枉费之前那么伤心,腔调不自觉变了,有些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樾看了她几秒。
明亮的灯光打在他深沉的目光里,明明有所触动,却不敢表露。视线自上而下,一点点描绘她的身影,直到重新清晰,他落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走上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轻而慢,好似眼前人是易碎的珍宝。
“对不起。”
低沉的嗓音如轻羽。
手臂上鲜红的玫瑰纹身直达眼底。
他又问:“这些年还好吗?”
三十多岁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对任何人问上这样一句带着无比思念的话。
一晃眼,多少年了。
萍水相逢的年少情动,终于在今天化成一则风月往事。
周京霓别开头,要哭不哭地抽了抽鼻子,“你这样真的很过分!知不知道多少人为你哭,那么多粉丝为你英年早逝心痛,年年六月,那座大桥下都有数不尽的菊花,可你呢,明明好好的。”
“我欠大家的。”江樾一张嘴嗓子干痛,声音都变了。
“你真的......”
“也欠你。”
周京霓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你哪里欠我,明明是我欠你,江樾,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成为顶流歌手了。”
她像个任性的孩子一心责怪自己。
江樾擦掉她的泪,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周京霓控制不住自己的泪,只要想到他在舞台上光彩夺目的样子,就更难受了,她捂着眼睛背过身去,“那天我在开车,尤岚告诉我你去世,我不信,觉得你在开玩笑,肯定是生气我没去演唱会,可不等我去确认,所有娱乐新闻都发了讣告。江樾,你知道吗,你总觉得我不真心,没爱过你,可分开后我总想起你,常常去看你的动态,看发了什么新歌,去哪玩了,看看你最近在忙什么,结果你突然走了,那么突然,什么都没了......我们不是答应了彼此,还做朋友吗,我连你微信都没删,可你骗我。”
“所以,江樾......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他喉结微微滚动,“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心甘情愿,总得做些不想做的选择,周京霓,你和他结婚,真的是因为爱吗?”
周京霓慢慢低下头,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他们都一样,在世界不同角落,为各自人生披荆斩棘,放弃了热爱,得到了另一种自由。
江樾何尝不想她。
忙碌时,抽一根烟,喝一杯酒还能压下去。实在想得受不了,就重新注册各种社交软件,用小号看看她最新的动态,看她过得还好吗,看她变了没有,看她最近在忙什么,有时看完评论一句怕被发现,就会立马注销,想起来就再注册,周而复始,即使她大概率不会看到,可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短暂的不那么难受。后来得知她去香港了,他甚至冒险再次踏入中国境内,哪怕远远看她一眼都会满足。
他问:“为什么要和不爱的人结婚。”
周京霓擦干脸,“就像你所说,我也有了我想得到的东西,所以互相利用吧。”
江樾点了点头。
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隔了一会,周京霓回过身来,笑起来,“交女朋友了吗?”
“有。”
“那个女孩也是吗?”
“嗯。”
“一定要好好对人家。”她隔着玻璃看那个姑娘,明艳又漂亮,一头棕色卷发,绿色裙子,像个精灵,不自觉浅浅一笑,“看起来很小,希望你谈恋爱认真点儿。”
光是听她的声音,江樾就很难过,更别说是这些话。
他缓缓地说:“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周京霓咬咬嘴唇。
江樾目光掠过她,望向远处,“按中国的虚岁算,我今年三十六了吧,每天有许多事要忙,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纠结喜不喜欢。”
“变了,你。”
他笑笑,嗯一声,问:“你不喜欢他,那他呢?”
邵淙吗。他总说喜欢,可她又真的在乎过吗。周京霓耸耸肩,“也许有?他那么一说,我那么一听,就这样。”
江樾意料之中地摇头。
他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隔了一会,低头看向她,双眸柔软又心疼,刚好她也看过来,两人又很默契地一起看向别处。
“你还年轻,又是女孩,不要和我一样。”他说:“男人一旦以利益开始一段情爱,最终也会以此结束。”
周京霓悲哀地笑了下,说知道了。
江樾问:“这次来新加坡只是为了陪他?”
周京霓摇摇头,“我马上要去誉德工作了,他让我过来看一下分公司。”
“是吗。”
“怎么了?”
江樾现在习惯情绪不外露,此刻面对她,还是袒露了本质的自我,不想说假话骗她。
“邵淙这次过来是想和我们谈合作,一起竞标一块北区的地皮,之后建商场,说实话,我对这种小项目不感兴趣,可他带你来,还把你带到这里,让我没法不怀疑他别有居心。”他顿了顿,讽刺一笑,“如果是想利用我对你的感情,那他就没意思了,不仅这笔生意没得谈,往后他也别想在新加坡顺利做投资。”
“啊......应该只是碰巧?”周京霓觉得今天是偶遇,毕竟看时今的反应不像假。
江樾说:“算了,不跟你说这些。”
周京霓垂下眼,“我明白了。”
江樾拍拍她头顶,语气略显无奈,“识人眼光有待提高啊周同学。”
周京霓笑了出来,有恃无恐地说:“看来没白做商人,我们江九的眼光毒辣不少。”
听到她这么说,江樾垂眸扯了个笑,她也这样回应他。
如今他们对彼此的关心,像蜻蜓点水,很轻,谁都不会越线,连过去性情不稳定的江樾,也不再冒昧的冲动。
但就是这种感觉,格外折磨江樾。
他故作幼稚地问接下来要不要他尽一个东道主的义务,领她逛逛,她本来就要说好,只是看了眼还等在外面的人,改口了,说那带你女朋友一起吧,还有邵淙。就这样一瞬间拉开了他们彼此的距离。
周京霓说:“不要因为我干扰你的想法。”
她说的是生意。
就算只是协议夫妻,现在的他们也是利益捆绑体。
至于听到江樾耳中是什么意思,他没说,只应了声好。
他们一起下的楼,周京霓看出时今眼中的探究。既然不问,她就没必要主动说,想必之后梁昭祖会给她解释。
对于两人的共同出现,邵淙只是多看了几眼她,周京霓果然没从他眼中看出太多意外。
“晚上一块吃个饭吧,还有我们其他几个朋友。”梁昭祖问:“不介意吧。”
“当然。”邵淙笑。
然而那顿晚饭,周京霓没吃几口就出门抽烟了,也使这段本就脆弱的关系雪上加霜,从此撕开小裂口。
这晚周京霓唯独想不明白一件事,既然是谈生意,何必要扯上私人感情?非要互相利用到底吗?从邵淙有意无意说起港澳大桥,江樾脸色变难看那刻起,她就用眼神试图提醒他不要再说了,可他似乎看不懂。
他说带她上桥兜风。
江樾没说话。
他说起那晚她喝多了提议订婚在一起。
江樾撂下筷子。
他带着欣赏的目光看向她,说她很优秀,我很爱她,所以我想以她命名这个商场名字,就叫悦京广场,转而问:“江先生觉得如何?”
这一刻全桌人怔住了。
包括周京霓。
在此之前,她从未听邵淙说过,连这个项目也是刚刚江樾告诉她的,就这么未经允许,借一顿晚饭,堂而皇之的以爱之名桎梏她。
梁昭祖看向她。
江樾死死盯着邵淙,搭在桌上的手,指骨泛青白。
除了时今若有所思一番后,匪夷所思地说了一句戳人心窝子的话,“邵淙呀,之前怎么没听老梁提起过这件事?企划书也没说要改动名字,况且悦京听起来怪怪的呢。”
因为她在。
因为定夺权在江樾手里。
周京霓觉得胸腔在抖动,震动得手指都握不拢。她看不下去邵淙眼里莫名的情愫,受不了其他人异样又羡慕的打量,除了江樾和梁昭祖,其他人好像都在等她笑着说谢谢老公,仿佛这是一个丈夫向全世界告知对妻子的爱。
她彷徨了一瞬,吸了口气,说:“我去个洗手间。”
说完就推门而出。
周京霓一个人来到顶楼露台,一根接一根抽,越想越沉默。
也许从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江樾,就是在变相向她暗示,他认真调查过她,告诉她,你我之间不会有纯粹的感情。只是那时她只以为这是一场坦诚布公的商言商,究其到底也没想过,他会在后来的今天打算利用江樾对她的感情谈生意。
隔了一会,时今找上来。
她嘿一声,嗔怪道:“原来跑这儿来了呀,差点以为你丢了。”
周京霓抱歉笑笑。
盛夏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连风里都是热气因子。
时今开门见山道:“刚刚江九和邵淙差点吵起来,准确意义上是,你老公被骂了,连反驳都没有。”
周京霓没说话。
“原来你就是江樾那个前女友。”时今说梁昭祖告诉她了,还让她放宽心,“江九就是看不惯邵淙的做派,打着你的幌子拉投资,属实有点上不了台面,但项目的确还可以,老梁比较中意。”
“其实我不知道。”周京霓说。
“看出来了。”时今轻声说:“心里不舒服了?”
“有点吧。”
“这件事上,的确是邵淙的问题,虽然江九替你出气,到底算是你们夫妻二人的私事,他不好多说,我们也没法管,只是不会同意他的提议,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时今说出她的心事。
周京霓难看地笑了笑,用力吸了口烟。
结束饭局,近九点钟。
餐厅离下榻酒店不远,周京霓对已经上车的邵淙说:“我走一走,你先回吧。”
邵淙欲下车。
周京霓按住车门,“让我再自己待会。”
作为旅游城市,一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燥热的风吹她在脸上,路一侧的喷泉带来微微清凉。
周京霓坐在台阶上,放空大脑,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她有点热,看见远处花坛后有个调皮的亚裔小男孩在玩水,五六岁模样,长得真秀气,目光不自觉跟随,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只见那个小男孩跑到花坛背面几秒后,转头瞄准她跑来。
眼见就要绊倒,她忙伸手扶住,“小心。”
小男孩倒不在意,开口就招人喜欢,“姐姐好。”
周京霓扑哧笑了,没想到这个岁数还被小屁孩喊姐姐,情不自禁摸了摸平整光洁的脸,声音也温和不少。
“中国人呀?”
“不是。”
“那你怎么会讲中文。”她猜小孩爸妈是华人。
“我爸爸教的。”
果然。她点了点头,继续问:“你认识我呀?”
他摇头。
她又笑了,心想这谁家的小孩,于是抬头四处瞧了瞧,也不见看护他的家长。
不等她问,他就拽上她的手,“姐姐我请你吃冰淇淋。”
“啊?”周京霓虽跟着起身了,大脑却警惕起来,生怕利用小孩拐卖女性的事发生到自己身上。她跟到花坛边,不见有卖冰淇淋的,立马就甩开手要往回走,刚转身,后方传来江樾的声音。
“冰淇淋在这呢。”
周京霓愣愣地回头。
接着看见江樾手里举着两支雪糕,晃了晃后,一个朝她递来,一个给了小男孩。
小男孩咧嘴一笑,“谢谢爸爸!”
这下周京霓更懵了,以为听错,带着怀疑的语调重复了一遍爸爸两个字。
江樾没正形地哎一声,见她没反应,在她脸前挥挥手,好笑道:“傻了?”
周京霓接过雪糕,不可置信地看看他,又低头看小男孩,指着问:“这你儿子?”
“怎么样,帅不帅?”江樾掐了把小男孩脸,双手一插兜,指挥他去一边玩,待跑远了,才说:“收养的。”
这个陌生的身份安在江樾身上,实在奇怪。
他估计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悠悠一笑,笑声爽朗又随性,“意外啊?”
周京霓点头,“没想到。”
江樾也没想到自己那天会收养一个小男孩,只不过他是受周京霓资助才能健康长大的孩子。
那个不能再轻易踏足的东方国度有他爱的人。
无数次他都对小男孩说:“你的妈妈是一个漂亮的中国人。”
或许是有些自私,可在他心里,没有她的慈善基金会,这个孩子早就因心脏病死于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冬天,刚刚又怎么能活蹦乱跳地帮他勾来好骗的周京霓。
“你跟着我来的?”
江樾说:“算是吧。”
周京霓撇撇嘴,拆开纸袋,习惯性地递给江樾,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接过手。心境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以前肯定会不好意思地调侃自己一句,现在却很坦然,觉得他只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江樾戏谑道:“他也不怕你手机没电回不去。”
周京霓说:“你担心我走丢啊?”
“万一呢。”
“这不被还没走丢就被你骗来了。”她幽怨地看他一眼,嘻嘻一笑,“话说你女朋友知道你有儿子吗?”
周京霓靠在花坛边吃雪糕。
江樾斜瞥她一眼,“你管那么多呢。”
周京霓啧了两声。
她同江樾一顿瞎聊,唯独不提饭局上的事,算是心照不宣。
本打算走回酒店,最后还是坐了江樾的车回去,走前,周京霓趴在小男孩耳边说了句悄悄话,随后跳下车,潇洒挥手说再见。
江樾问儿子,“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你是个很棒的男人,让我乖乖听话,以后会再来看我......”儿子声音一顿,说哦对,“姐姐还说,你们是无敌好的好朋友,要是我去中国玩,一定记得找她。”
江樾猝不及防地心脏钝痛了下。
无敌好的朋友。
多么幼稚的词。
可惜他太晚明白她的真诚,她对他,一直坦坦荡荡,从提笔学着写喜欢,到一笔一画勾勒爱,到画下句号,从来都光明磊落,是他等不及而已。
他想着想着笑了。
最后抬头望了眼。
最后的遗憾,执念,在此刻都随风而去。
......
结束行程,周京霓直飞了上海。
她收拾了爷爷留下的公寓住进去,三餐四季都是一个人,和邵淙的相处不温不火,谈不上有进展,但他们习惯了陪伴彼此出席重要场合,朋友们也从来不怀疑,毕竟假结婚这事发生在现实里听起来很荒谬。
后来邵淙在新加坡的广场顺利建成投入试营业,叫西京,得知时周京霓有些意外,但侧面听说这个项目被江樾抢占了大头,名字也是江樾起的。
至于是否,她不想探究。
这两年她实在太忙。
记不得出差了多少次,只记得无数个周一清晨,她要去北京总部汇报工作,在高铁上睡着。
乘务员都记得她名字了。
“周小姐到站了。”
今天也是如此。
周京霓按了按昏胀的太阳穴,拎起电脑包下高铁,踩着高跟健步如飞,直奔誉德总部,两小时不到,被叫走谈话了。
誉德一直想占据欧美市场份额,可欧美那块持续亏损严重,甚至今年比去年同比下降22.38%,亏损九千多万,现在完全靠总部的拨款支撑,而誉德的主要盈收偏偏来自亚太地区,也就是周京霓负责的部门,就这样还不关闭欧美分公司,一直拿他们的钱补无底洞的窟窿,一来二去,压力全给了她。随着总公司下发的业务指标越来越高,气得副总来她办公室拍桌子骂总公司不是东西,她也忍不下这种憋屈,直接在今天的高层会议上力排众议,要求欧美地区负责人给个说法,否则不接受新指标要求。
这一下,直接被告到邵淙那里。
“邵淙你安排了个祖宗过来啊?什么脾气?!一点教养都没有,竟然当众指着我鼻子骂,还让我赶紧退休去颐养天年?才两年,不过是干出点业绩就这么嚣张!这要是拿到了期权,公司不得成了她的天下?!”对方厉声斥责他不负责。
他耐心安抚下去,当天从香港飞来上海找她。
邵淙约她看电影。
周京霓不去。
“吃饭呢?”
“我们就在这里谈。”她按下内线,让助理送茶。起身,拉上百叶帘,对他说:“我知道你找我什么事。”
邵淙点了点头,“有意见你应该先和我说的。”
“情况你比我清楚吧?”周京霓把报表递给他,“欧美分公司的盈利情况有多差,每季度都是负的,就这样,凭什么还给我们提高指标率?邵淙,我不傻,我不信你会任由一个明摆着的烂摊子不停吸我们血。”
邵淙没看,拿过放回桌上,“我知道,但誉德目前的确有拓展欧美市场这个需求。”
“那我们不说业绩问题,就光论投诉率吧。”周京霓转过来笔记本电脑,指着上面的数据摊明态度,“留学部,投诉率高达45%,工作人员对外虚假宣称可以保送剑桥这种话,也不是子虚乌有,我找人查了后台Ip,就是他们的人。”
“......”
邵淙安静的听她说。
“不止如此,明明是我牵头Ale和誉德合作推出的App,让股市一夜暴涨,为什么也算在他们头上!”她喉咙干涩,声音近乎嘶哑,“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可人人都知道我是Ale合伙人,还敢这么干,说明是你允许的,对吧?”
邵淙抬手放在肩一侧,声音低柔,“消消气,这些事我会让人去着手处理。”
周京霓甩开他的手,眼皮上抬,不动声色审度着他的脸色,几不可察地露出讽刺笑,“这事我不计较,那我手下的员工呢?他们只会认为我没能力,觉得我不会和总公司搞好关系,可我有什么办法,董事局那些老人就跟吃了迷药似的,一致站队推翻我的提议,还玩起政治那一套了,今天这个理由搪塞我,明天推出来个没话语权当挡箭牌。”
“我清楚了。”邵淙神情严肃几分。
“所以欧美的分公司吸血我们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周京霓固执地看他。
邵淙沉默了一会,还是说:“这个我没办法,但可保证的是,不会提高你们的业务指标。”
周京霓蹙眉,“你在开玩笑吗?你是老板你没办法?”
邵淙没说话。
到这个时候,周京霓似乎猜到了什么,她绷紧声音问:“那你告诉我那个负责人是谁的人?”
“这个我不能告知你周。”
周京霓呼了口气,点上一支烟,在屋里踱步,尽量让自己冷静。
助理敲门进来。
她回眸问什么事,周身气场很低,暗流涌动,像即将来临风暴。
助理看了眼背着身的邵淙,赶忙识趣地将资料放下就火速溜出去。
门关上,邵淙松了松衬衫领口,压下心里的烦躁,给她举烟灰缸,好声好气地说:“晚上有人组了个饭局,都带家属,你陪我去一趟吧,这些事我之后一一给你说法。”
周京霓听完更是一肚子闷火,静静地看着他了几秒,啪一声合上电脑,转头出了办公室,冷声甩下一句,“我没空。”
别说应酬,她连看一场喜剧电影的心情都没有,开车直奔健身房打拳释放压力,饭也没胃口吃,找了家小酒馆一口气干了三杯调酒,把车丢在路边,打了个车回家。
她睡不着。
躺了会儿,她爬起来给倪安打电话。
“几点了姐姐?”倪安吼道。
“陪我聊会。”
“咋了?”
“烦,说不上来的烦。”
倪安不耐烦地让她有事说事少无病呻吟,听完,半怀疑地来了句,“那个欧美区负责人怕不是用来制衡你权利的吧?”
周京霓嘶一声,“有道理。”
“你也傻冒,跟那帮老东西吵什么,万一因为这次对你产生意见,影响你之后兑现期权怎么办?”倪安先教育她,又批判邵淙,“他靠不靠谱啊,老婆在自己公司被人骂了,还有心情叫你去应酬?”
周京霓对这事其实没什么感觉,她翻了个身,把电话放在一边,望着天花板淡淡说:“当时忍不了了。”
“啧。”
“对了,你的计划书准备的怎么样了?我前两天看了个不错的老洋房,在陆家嘴,离我这儿不远,开车最慢二十分钟。”说着,她把图片转给倪安,“你看看,上下三层,一共五百平,一二楼做展厅,三楼工作室,还有个挺大的院子。”
倪安咂舌,“房租多少?”
周京霓报了个数。
倪安立马否决,“实在太贵了,咱俩合伙开婚纱店我愿意,但初创品牌这样不计成本猴年马月能回本?”
“你别管,我已经筛选出来适合帮咱们做宣传的自媒体网红了,关于投放广告这一块你交给我,还有姜栀你还记得吧,明年初的北京国际电影节,有两位她家公司的演员入围了,届时走红毯的礼服就由你来提供,所以亲爱的倪安,你需要尽快来上海。”将这个重磅好消息说出来,周京霓心情跟着好了不少。
倪安难得尖叫。
挂了电话,好不容易困意上来,门被敲响,她拍拍晕乎乎的脑袋,拖着沉重的身子,光脚走去开门。
邵淙站在门口。
她倒不意外,就是清醒不少,转身往里走,冷冷淡淡地说了句,“结束了啊。”
邵淙跟在后面,“我今晚和蒋聿之,徐善同一家,他表弟一家,还有他岳父和他老婆的爷爷,也就是上海市前一把手吃了个饭。”
周京霓兴致寥寥地点一下头。
这里头没一个她不认识的,徐善同老婆Anna,表弟Lucas,老婆Sia。某种程度来说,除了蒋聿之,连邢老现在都是沈家利益纽带上的人。她心想,难怪蒋家人着急让小辈联姻呢,再不拓展一下人脉圈,等蒋爷爷退下来,那这个家族的政途也算走到尽头,估摸到时蒋聿之也不好过,别说跟沈砚清继续斗了,不被除名都算好的。
不清楚邵淙知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弊,她也懒得告知,悠悠回了句,“人挺多嘛。”
被她这么敷衍,邵淙显然也没意兴再说吃饭的事,只是问她怎么还没睡。
“被你吵醒了。”周京霓说得很直接。
邵淙半垂着视线几秒,把外套随手团了团,丢在沙发上,单膝蹲下身在她面前,抬头望她,“我向你道歉。”
周京霓一怔,扭开头,“那你告诉我那个负责人谁啊?哪个关系户值得你宁愿亏接近上亿去维护。”
邵淙看着她,慢慢说:“这件事,之后我会再次和董事会部分人进行约谈,但现在我的确不能擅作主张。“
周京霓哂笑,固执地讲:“重要到天天拿我们赚的钱去填海造岛。”
气氛顿时凝固,如上午办公室里一样。
“你过来就是说这些的?”
“过来看看你。”邵淙叹气,“总不能让你带着气过夜。”
周京霓心里笑笑,话讲的倒是好听,做起来完全另一回事。
她没再管邵淙,回屋躺上床,心口闷得不行,完全没了刚刚的困意,外面安静了一会,很快传来关门声,她闭了闭眼,脑子里不自觉思考起来。
其实这两年邵淙对她还不错,保持足够距离和尺度,偶尔的暧昧也很有分寸,尽管有过想进一步发展的意思,还是很尊重她的想法。
周京霓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无法突破那道对他的心理防线。
可能没有爱吧。
这个时代太多人沉迷于一夜情,酒吧的一面之缘就可以让他们在酒店床上坦诚相待,但她在这方面一直很保守,对没有感觉的人提不起来性趣。
有时候刷到讲感情的鸡汤视频,她索然无味地快进看完,却听进心里了,在内心反复拷问自己要不要和邵淙试试,毕竟他看起来不错,可真到那一步,又退缩了。
那种欲望好像只对一个人产生过。
这么多年了,她头一次觉得沈逸像慢性毒品,一旦沾染上就戒不掉,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缱绻深情的笑眸,轻易牵动她的心绪。
其实他们是有过间接联系的。
不过周京霓避开了。
誉德作为教育界的头部企业,在全国设立多所国际院校,知名度很高,财力也雄厚,于是她有幸作为代表参加过一次全国教育会议,借此结交不少人脉,恰好去年底吉林省某专科类院校成功申请升本,打算扩建校区,并有意向联合当地某高中联合开设国际部,于是邀请她前往长春参加教育研讨会。
本来是要去,就在下拉邀请函界面那一刻,周京霓以为眼花了。
落款名字:沈逸。
怎么会是他,她一遍一遍看名字,确认没有错。
混乱中,周京霓打开网页敲下他的名字。
那时她才知道沈逸离开北京了,调任吉林省长春市做代理市长,上网一搜,关于他的词条数不尽,铺天盖地的照片、宣传文章,当初的竞赛获奖报道早不知淹没在哪个角落。
在不为人知的时刻,年仅三十四岁的他有了长篇的任职履历,大概是为了为来更好的发展,学历那行变成了清华研究生,中央党校博士生。上方蓝底大头照里的人,眉宇轩轩,深黑色瞳孔,不苟言笑,温润的眼神,像无暇的和田玉,下翻视察照片,举止雅正,笑容柔和,不失肃清。
看着看着,她竟然抿唇笑了。
反应过来不对劲,周京霓迅速关掉搜索界面,灌了一大口冰咖啡缓神。
多少年后,她都觉得自己就是被他这张斯文周正的脸给欺骗了。
即使这个会议不会和他有正面接触,周京霓还是让副总代替她去了,至于后续推进,她侧面打听了一下,长春市为大力推动教育教学质量,拨了一大笔款项在这个项目上。
她没亲自负责,却在副总汇报进程时,叮嘱了一句,“师资上,你联系北京那边,把华中那几个最优秀的老师调过去。”
副总揶揄道:“之前您还说跟政府做生意,那都是赶鸭子上架的赔钱买卖,这次怎么如此上心。”
周京霓瞥了一眼面前粉头油面的男人,几笔签完字把文件合上递给他,笑吟吟地歪歪头,腔调十足地讲一口流利的上海话,“我们副总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的想法了?”
副总哈哈一笑,掂着文件走了,脚步一阵风,留下满屋刺鼻熏人的香气。
“什么劣质香水……”她不悦地扇扇鼻风,小声嘀咕。
叶鸣舟得知他们两地分居的事,来过上海几次,每回都忍不住提醒她要注意维护夫妻感情,连姜栀都来八卦,好奇邵淙耐得住寂寞吗。
周京霓心想我哪知道。
反正自从他们签下协议后,没有任何媒体爆出过他的桃色新闻,也不曾听闻他流连风月场,倒都传他是个好丈夫,算是在朋友面前给足了她体面。
不过有几次荣照邻的老婆来上海参加活动,顺道热情地约她一起吃饭时,问过她不担心邵淙出轨吗。毕竟她们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之一就是两性婚姻。
一顿饭四十分钟,聊天占三分之二,还基本都是她在帮忙解答。
几次下来,荣照邻老婆没事就在微信上找她聊天,几十页聊天记录里,一半是她在吐槽老公,一半是喊她去看秀。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话让她看起来像个情感导师,能让这位大小姐毫无保留地吐露心事,直到姜栀看了她们聊天的内容,给她解释了一番,才明白过来,原来在别人眼里,她不像已婚女性。
发言太过清醒,好比那句“你想去就去,开心最重要,不用管他怎么想”,仿佛完全不需要顾及家庭和丈夫的想法。
至于邵淙到底有没有其他女人,周京霓似乎从没想过,也没担心过。
只要不找上门,她这个假妻子就不需要多管闲事。
加上期权没拿到手,她不可能轻易打破这段还算平和的关系。这样想想,心里舒服了许多。
至于问题是什么时候彻底暴露的。
第二年四月初,北京国际电影节开幕,周京霓兴致昂扬地和倪安一起来到北京,在后台化妆室,看倪安帮女明星整理裙子,熨烫褶皱、剪线头,动作麻利又快,正想调侃一句手艺人,忽然收到誉德董事会的电话。
对方告知她期权有变动,需要她来总部一趟。
她愣了仅仅一秒,顾不上拿包,起身就往外跑,完全不顾身后的询问声。
会议室,周京霓坐在董事会助理对面,看着眼前的合同,每掀一页都觉得手在打颤,尽管如此,她还是咬着牙克制情绪,安静听着对方说完。
“邵淙呢。”她问。
“抱歉周总,这个我不清楚,您还是自己去联系比较合适,不过,邵总很早就已经退出董事局,目前只是为蒋总代持股份,没有任何决策权,所以我们就直接通知了您。”助理公事公办地朝她点点头,同时抱歉道:“您当初的合同,是与现公司签订的合同,所以独立出去后,协议上的期权就作废了。”
周京霓脑子一片空白。
所以说,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誉德被蒋聿之一点点吞并了,只不过名义上还是邵淙的,现在这是在进行资产重组,而她所在的分公司将剥离母公司成为汇通集团旗下的子公司,且还要重命名。难怪她没听到、看到任何变动信息,合着邵淙一开始就在骗他。
原来那个欧美分公司压根不是制衡她的傀儡,是蒋聿之操纵舆论的手段,就为了压低股价。
周京霓迟迟明白过来。
她一言不发地抓过合同,坐了最近时间的航班飞往香港,不顾Alex的阻拦冲进私人会客室,当着一众人面,将文件丢到他怀里。
这一刻,她胸腔剧烈震荡,气息都不稳,声音却平静,“我们聊聊吧。”
邵淙示意Alex照顾客人,起身揽过周京霓的腰往外走,门一关,她立马后退半步逃离出他臂弯,神色不虞,冰冷的目光像是要刺穿他,气氛无形之中压抑不已。
“我不想听解释,我要你告诉我,骗我的意义是什么?”她扣紧手指。
邵淙闻言翻文件的手蓦地一抖,他停下动作,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今天本该是她拿期权的日子,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了。
“如果说我当初是真心想将誉德给你,你会信吗?”
那年蒋聿之来香港,就是为了此事。
从知道他要将周京霓安排进誉德那一刻,蒋聿之就看透了他的心思,所以在他有下一步举动之前,直接提出了收购誉德亚太区分公司的想法,逼他措手不及。
周京霓气到极点,控制不住地笑出声,眼睛通红,声音割裂般平静如水,“好啊我信,那你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办?拎包滚蛋还是继续给你打工,哦不,给蒋聿之。”
整整三年,她没日没夜忙碌,比当年在东金还用心,谈下来一个又一个国际项目,扭转了誉德在亚太区发展停滞不前的局面。她在这份事业上呕心沥血,为的不过是拿那不到百分之五的期权。
她还特别得意地告诉母亲,邵淙要给我誉德的期权。
那一瞬间,周京霓肉眼可见叶鸣舟眼睛亮了很多,似乎对生活多了期待。
可惜到头来功亏一篑。
看见她快哭了,邵淙的心一下子高高悬起来,几乎没有思考就说:“如果你愿意,除了chSc和仁丰,只要是我名下的产业,你任意挑,我无偿赠予你。”
“我不要。”
“这是违约之外我自愿给你的补偿。”看着她崩溃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混蛋。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周京霓注视着他,目光一寸寸收紧,良久,她昂着头,向上抹掉眼尾即将滑落下的泪,从他手中拿走文件,在他的注视下一撕两半,淡淡一笑,“邵淙,我要是为了你的钱,就不会是这种结局。”
邵淙握住她的手腕,“周,别这样。”
周京霓低头看了眼那只手,再抬头,一抿嘴唇,眼底夹杂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失望,她轻轻推开他,“合作结束了邵先生。”
“不。”邵淙竭力挽留,不肯让她走,“你给我个机会。”
“是你不给我机会。”周京霓吞咽喉咙,慢慢摇头,“我对你,问心无愧,做的足够。”
“可是三年多了。”邵淙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你就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吗?还是从始至终都没对我上过一点心,这么久,就算养条狗都会不舍得,你只是用合作结束形容……?”
周京霓的笑平和又短然,“要公平?如果没有你,这些时间足够我做任何事,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不会埋头苦干为别人做嫁衣。”
邵淙心里早做好了预设,还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决绝,回想这些年,他们因为一纸协约,因为一起生活过,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从他身上学会了为人处事,行事风格有了他的影子。
朋友还打趣他,小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可他不后悔,尽心教她如何和人周旋,如何解决各种问题,想过只要她肯留下,什么都可以给,偏偏誉德,他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他也有要为之牺牲的东西。
只因为他没有权力。
在过去无数个夜晚,他们隔桌相坐,一起吃饭聊天,平淡又温馨。名利场上,别人喊她邵太太,她下意识回头,那一刻仿佛真的是他妻子。从此他有了想长留下她的念头,他不能保护母亲还护不住一个小姑娘吗,现在他信了。
这场博弈真心的棋局,不用计谋,他却输了。
漫长的沉默,他低声哄她,求她原谅,无论说什么都没能换来一声回应。
这些话听起来那么情真如许,也是他亲手粉碎了她最后的希望。
周京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他说完最后的话,轻轻笑了一下,“我不想闹,你也别这样,给我们彼此留下一点美好吧。”
邵淙试图握住她的手,僵在了咫尺之遥的空中。
周京霓垂下目光,绕开他擦肩而去,当天递交了辞职信。
走出誉德,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收拢被风吹起的衣角,驱车离开了。
这一路,她想,如果能预知这个结局,当初还会义无反顾吗。很多人硬挤进她的生活,撕开一个伤口回头道来一句抱歉,留她用很久的时间去抚平。
她想她会。
分道扬镳,无为而归,分别重逢,从来无法预知,不能得偿所愿也要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