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她终究没能留住外婆(2/2)
牛皮纸上写着“杳杳亲启”。
“咔哒”,一张银行卡从信封中掉落,是她留在洛杉矶抽屉那张。
原来还是被外婆发现了,看来她回悉尼后,小老太太又勤快地去拾掇她房间了,可那时外婆腿脚已经不好了,到哪都得拄拐,想到这儿,她不禁又泪流满面。
信只有短短几行,字迹有些许扭曲。
「亲爱的杳杳:
见字如晤,愿展信开颜。
当你打开这封信时,姥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生命来来往往,我们总要学会说再见,只是这一天来得太快,没能来得及看你幸福圆满。很遗憾不能见到未来的你,姥姥对此很难过,非常遗憾。得知生病,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就只有你,可世事无常,我只能在天上守护你。杳杳,你不在姥姥身边的日子,我常常想起你,惦念你,那时我与你母亲不得不离京,让才十几岁的你独自面对沉重打击,所以在病床前,我依旧心痛此事,对你有万般愧疚,当真是我对不住你!
往后人生,大步向前走,只管自己开心,幸福!
姥姥有点写不动了,那就到此说再见吧,只希望你看到此信时不要落泪。
望轮回路上走慢些,多看看我的杳杳。
爱你的姥姥
二零二零年于病房中」
风雪吹来,晨光被暴雪淹没,周京霓抽着烟,小心折信,看着远处,被风雪吹迷了眼也不动,就这么坐在那,整整十五分钟,直到全身僵冷才缓慢起身。
手机在兜里震动。
她摸出来。
屏幕上显示了无数条未读消息。
顺着点开第一条,祁世霖问她到了吗,说沈逸突然见到她肯定会很惊喜。
她哆嗦着手指打字回复。
然后挨个点开,倪安和小陈在群里祝她生日快乐,姜栀的生日红包,叶西禹的小作文,末了也是祝她生日快乐,还有昨天凌晨的信息,一个未接电话,三个消息,那时她还在飞机上,都是沈逸的。
【恭喜周杳杳同志又长大一岁~】
【怎么不接电话,在忙吗】
【几号到】
周京霓停下脚步。
明明许多人记得自己生日是件开心的事,可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脚陷进雪,咯吱轻声,她攥着拳,在手心呼了口热气,白雾腾升中,按下语音,尽量看起来轻松愉悦地说了句:“是又老一岁。”
顿了顿,她还是说:“对不起,临时有点——”
话还没说完,屏幕蓦地熄灭。
手机关机了。
周京霓定了几秒,缓缓垂下胳膊,莫名好累。
后来几日,许久不见的亲戚都从世界各地飞过来,着手处理外婆的后事,在异常沉重悲痛的氛围下,无论谁再回什么,她也没心情看。
那天回到外婆生前居住的房间收拾遗物,周京霓在床头柜里翻出两本有关抗癌的医学书。
手指摩挲着,看着卷边的纸张,红笔划过的一行行字,悲痛感席卷而来,从心底深处攀升,一寸寸蔓延全身,她缓慢地席地而坐,头埋在摊在膝盖上的书中,无声无息,整个人都在颤抖。
门缝透来的细弱光线,一半映照蜷缩在床角的身影上。
-
为遵循外婆落叶归根、与外公合葬的遗愿,骨灰计划春节前回国下葬。
追悼会在美举行,因特殊时期又正值元旦前后,只通知了几位外婆生前在美的挚友,举办那天许老先生携许韫玉,与邵淙一同前来,但此时的周京霓,什么多余的心思也没有。
许韫玉献完花,来到庭院中,与邵淙面对面,无声相视一眼。
邵淙向他借火机。
许韫玉摆手,“我不抽烟。”
邵淙轻“嗯”了声,继续按火机,来回几次,终于擦出零星火花,然后侧头看向会堂里面,看似没什么情绪却眸底含半分悲切,“她又少了一个重要的人。”
许韫玉觉得话里有话,又不好直问,只能用眼神询问。
邵淙却不解释,只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会场内大家的情绪都很沉重,许老先生见到她似乎并不意外,在外婆照片前深深鞠躬,全程情绪很压抑,离开前才与她单独讲了几句话。
“你外婆啊,是个很厉害的女子。”
“嗯。”
“可惜啊,太可惜了......”许老先生望着天边长叹气,说起与外婆的昔日往事,“读书那会,她最刻苦,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一定要学到有用的知识带回祖国......”
周京霓鼻子酸得难受。
情到深处,许老先生鼻音重起来,快把自己说哭了:“那时我回不去,只能让我教出来的中国孩子回去,所以听说你外婆回去时,我真的万分激动,可没想到几十年后再见还没几面,她竟......”
说着,对方潸然泪下,年近八十竟哽咽,“她很爱你,住院之际与我来电,望我对你多加照顾。”
日光穿透薄云,周京霓垂在身侧蜷缩着的手冰凉,脸色苍茫凄白。
……
她送到门口。
台阶下,许老先生和许韫玉回到车上,邵淙帮他们关上车门,转身来,递给她一根烟,“刚刚听说你外婆要在北京下葬,那计划什么时候回去?”
周京霓点着烟,微拢双臂,低着头,声音很低迷,“春节前。”
“那快了。”
“嗯。”
外头又进来人了,周京霓适时地结束了话题,与他挥手道别,对他说:“其实我没想到你会特意从香港过来。”
“谢谢。”她真挚笑了笑。
邵淙看向她,平静地说:“十几个小时而已,再远也要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因为许——”
他打断她,“只是因为你外婆拉着我的手喊了我一声小邵。这次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周京霓愣了愣,内心愧疚对他的那番想法,低下眼帘,隔了半晌,再抬起,她说:“对不起。”
邵淙对上她的眼睛,里面什么也没有,空灵的,不见生气。他不耽误她时间,最后多看了她两眼,“进去吧,有需要随时开口。”
闻言,周京霓眸中微动,然后回了个浅笑。
……
之后一段时间,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回国前的一天晚上,在餐厅吃着饭,她忽然听到叶鸣舟说了一句,“他们家真是一点旧情也不念。”
舅舅问:“谁?”
叶鸣舟自嘲轻呵,“还能有谁。”
周京霓夹菜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母亲,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舅妈气愤交加地重重撂下筷子,半是劝告半是指责:“他们家什么人你不知道吗?难不成你真的指望他们会帮忙?急什么,等我回去找别人问问。”
“什么忙?”周京霓问。
“没什么。”叶鸣舟捋了把头发,“吃饭吧。”
舅舅叹了口气。
周京霓仿佛听不见,“到底是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表姐瞅了饭桌上每个人一眼,见他们都保持沉默,心里挺不痛快的,干脆敞开直言:“奶奶不是想和爷爷合葬吗,但是这事没成,按道理来讲,奶奶凭生前的功勋,墓地位置不是随笔挑?可也不知什么原因,那边只答应给一个别的位置,但朝向什么的都不好,所以姑姑就告诉沈家人,奶奶去世的事了,结果人家信息不回,电话不接。”
周京霓怔住了几秒。
凭着对母亲的了解,叶鸣舟怎么会肯在沈家人面前低头?
她沉默许久,看了眼母亲,这些日子,奔波忙碌的事多,向来高傲靓丽的叶鸣舟,今晚不知道为何看起来只像个操劳过度的普通妇人,脸色疲倦。
她问:“为什么?”
叶鸣舟脸色微露尴尬,明明是她开的话题,现在却不想多聊这件事,盛了一碗汤放在女儿面前,用“好了”来敷衍过去,“吃饭吧。”
周京霓起身离座,“你们吃吧。”
舅舅说:“你还没吃几口。”
“饱了。”
“周京霓。”叶鸣舟眉目染愠色,问:“你要干嘛?”
周京霓脚步慢下来,缓缓回头望过去,平静地说:“我来想办法。”
听见她的话,所有人投来目光。
叶鸣舟动了动嘴唇,看了女儿许久,终于低下头,动作极快地侧头抹了下眼睛。
周京霓没再说别的,径自上楼了,留下一个立挺的背影。